平心而论,在这个世界上我亏欠最多的,是您,我的母亲,没有晚年的母亲。
每每想起母亲总难过到不能自已,最最重要的一个原因就是她走得过于年轻,以至于别人开口说“老母亲”时,我的耳畔宛如响起世界上最美妙的音乐,随之,潸然泪下泣不成声。
少女时代的母亲能歌善舞,且家道殷实,欢快得像只鸟,幸福得像朵花。1961年,母亲就读的大荔师范因国家经济困难而下马,她回到了家。
我有记忆时的母亲角色比较尴尬——乡村民办教师:
时而手拿粉笔黑板上耕耘,时而双腿踩在田里忙活。讲解知识时思路清晰又逻辑严谨,板书时一手漂亮的粉笔字,巷子里过年时张贴的都是她义务写的春联;踩踏缝纫机时喜欢哼歌儿,坐在草垫上纺起棉花很是利索,扛起锄头一人占几行……
相较于周围的婶子们,我的母亲倒能文会武又不多事。如今忆起,往事历历在目。她的话也一直敲打着我的耳膜,纠正着我的言行:
“嘴懒点手勤些,事是越干越少越轻松,话是越说越多越是非。”母亲向来不喜欢围在一起热热闹闹说南扯北,也不愿我们参与其中。今天的我,更喜欢安静地独处,应该感谢母亲的言传身教。
“要想睡好吃香很容易,多做利人事,不操害人心。”母亲其实是个纯粹的乐天派,吃啥都香,倒头就睡。当然了,一个经常收到别人谢意的人怎可能心绪不宁。
“脚底下踩实走稳,不摔跤就是快,笨做就是巧干。”母亲信奉步步得留脚印,脚脚得踩实走稳,反感投机取巧不劳而获。
“过别人的眼容易,过自家的心难。”母亲常叮咛我们不要哄骗人,骗人成了习惯,连自家都不会放过的。
“人都是为了身和嘴,累了手跟腿,轻重自然得掂量好。”该不该做,是不是有点过分,有没有尽力,能不能采取更好的方式……总是叩问自己就不会为了名利让心难受。
……
母亲从不会揪着耳朵训斥,也不会刻意地教育,可就是看着她做事听着她说话,我们就知晓了何去何从。
只是后来,中风趁母亲忙碌中忘了喝降压药击倒了她。那年,母亲54岁。母亲不能动弹地在医院的病床上躺了一个多月,直到出院,也只是稍微有点知觉,依然不能动。出院后在家里继续每天针灸,输液,锻炼,落下了半身不遂。母亲很满足,笑着调侃自己,一不小心活第二世了,还得好好活。
在别人眼里母亲已是劫后余生了,可母亲一直没将自己当病人,用她的话说,只是手脚有点不方便。不方便的手臂如摆设般无力地下垂着,不方便的腿脚成了同伴的拖累,可母亲硬是练就了一只手和面,切菜,做家务,还因此调侃自己,“老了老了活成身残志坚的榜样了”。这也正是母亲的超能力,再坏的事都能笑着说出来,都能以最好的姿势去面对。这一点,也慷慨地遗传给了我。
不方便就是不方便,有时看着心疼,凑过去说我帮你。母亲嗔怒道,我还没有老得不成样子。偶尔也会没皮没脸地贴过去,抢过母亲的活,开玩笑道:老成那样了还那么能干,不叫年轻人活了?母亲就满脸欢喜地退后去了。有时干活时,怕劳作惯了的母亲失落,专门叫来她现场指导。母亲似乎不会指导,总是直接上手,而后我就插不上手了。用母亲的话说,活了一辈子,总觉得吃闲饭心里不踏实。
“吃闲饭心里不踏实”,每一顿饭的滋味在自己的付出中。母亲将这一逻辑渗透在每件事里,同样也根植于我的认知里。
母亲啊,在您走了的这12年里,最温暖的事,想您,最幸福的事,像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