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山耸立于内蒙古中部,为河套平原成因和屏障。因其形域浩渺广阔、因其神韵迷彩多姿、因其地理功绩独特丰伟而身负盛名。它由西向东绵延1200千米,坐拥狼山、乌拉山、色尔腾山、大青山等,尾端没入东部大马群山。山脉层叠起伏,山势嶙峋危兀。半干旱气候造就了它岩石峥嵘、森林疏朗、泉流稀珍的地貌特点。
仰望阴山,它高峻险拔而又温情脉脉;它饱经沧桑却又隐忍安详;它开阔雄伟而又锦绣盈怀。晨光暮色,它舒展波涛般的山线,织就一件淡蓝的缁衣,为自己的阔大增色;风澌雪压,它挺立冷峻的身躯,品尝一卷诗词里的奇寒,为历史的悲壮添彩。
阴山是由青藏高原隆起形成的次生山脉。在漫长的演化进程中,阴山形成了独特的地貌景观。有史以来,阴山历经秦汉冷月,隋唐羌笛,宋元兵戎,明清牧马,创造了灿烂的阴山文化。回眸阴山,悠悠万古,变换世相风云;熠熠沧桑,阅尽人间春色。它端居黄河之北,森森郁郁,兀自伫立,以青黑的肤色,凝重的气象,刚毅的臂展,巍峨的屏障,阻挡了西北的寒气,挽留了南来的暖流,滋孕出山之南富饶毓秀的黄河农耕文化;繁衍出山之北勇莽奔腾的草原游牧长歌。山南山北农耕与游牧虽曾有相抗相搏,更有相融相和,演绎出无数民族亲睦,边贸互利,文化交融,风俗谐和的壮丽图景。
从龟甲竹简到丝绢纸册,从草木荣枯到风云聚散,它包揽了所有的悲壮与忧欢,遮盖了碌碌尘埃,养育了戚戚苍生。它弹拨了铮铮胡笳,擦亮了熠熠风骨,塑成了山的坚毅,峰的雄哲;它兴起了滚滚铁流,挥斥着赳赳雄风,创造着生的奇观,野的荣盛。山藏毓秀,壑生谐律。千山万壑之间,一阕苍茫的旋律,慨然谐奏,韵造天然。
如果在高空俯瞰阴山,会是怎样的一种奇景?
摄影家文耀馈赠我一组《阴山晨曦》航拍照,冲破了我对阴山认知的桎梏,令我坐地飞升云端,巡天遥看雄峦。照片中的阴山群峰在破晓的晨曦和淡蓝色雾霭中,铺开了如苍龙腾海、层浪叠涌般的奇景。阴山负雪而作银蛇之舞,大地滚动而成诗意旋律。空茫,虬曲,深邃,辽阔,似群龙游动,又似彩练舒卷。天际红蔼初发,霞光缀金,众峦浩荡而连缀成波。整幅画面由于夜色还未褪尽而充盈着一种银蓝或者是钴蓝的夜气,与地面的苍铁色的群山构成一方渺渺无涯的奇观。山,褶皱重叠,似乎一把天降竖琴,弹奏出幽古的情思,让人心动情牵;山,古老深沉,似乎是一波拔地而起的群马,张扬着鬃毛,踏出奋进的旋律,让人激荡不已。群山清澈宁静,博大无际。让人不由地生出“寄蜉蝣于天地,渺沧海之一粟。”的浩叹。
高空看去,山谷经脉清晰可辨。道路虬曲,白雪轻覆。浑朴庄重,静默无言。阴山此刻像是在沉睡,又像是准备迎接即将到来的曙光。“浮空白云远,冠日丹霞新。”微红的曦光令我想起年轻时,跟随三爹在乌拉山激浪沟的羊场房度过的夜晚。那晚上羊场的老羊倌纳森把我安排到他的土炕北侧休息,之后与三爹就着烛火聊天到半夜。清晨四点多,纳森起炕接羔,院子里母羊已经产下好几只羊羔。三爹喊我即刻起身,也帮助纳森接羔。山里黑黢黢的,只有斑斓的星光和微茫的月色能让人依稀辨认地面的什物。羊羔一个个从母羊肚子下接出来,又赶紧清理地面淤血,防止腥臭扩散招来野兽。
忙乎了半天,抬头望天际,乌拉山的山线已经清晰可辨。那时的晨曦也如这般瑰丽多姿,青蓝的雾霭压着山顶蓬勃的松柏,朦胧中,我想象着山顶的景象,心里锁了一个愿望,什么时候能到山顶饱览一下这崔巍的乌拉山之巅的壮观景象,看看山顶日出的风光,满足一下“清眸穷四遐,逸兴荡八垠。”的好奇心呢?
有好友韩四哥居阴山深处牧羊。
到访那天,正好他家的羊羔成群结队地出生。一家人忙着接羔、保羔,忙得不亦乐乎。我因有年轻时的一点点经验,也想帮忙。但久不劳作,手脚笨拙,不仅没帮上忙,反倒添了不少乱子。四哥和蔼地笑道,没关系,你就边上看着吧,反正快结束了。
四哥写诗,偶尔也搞摄影。对于白音察汗山,他几乎走遍了每一个山头。山上的一草一木,何时变青,何时开花,何时结果,哪条沟有水,哪条沟有洞,山上有啥动物,他都一清二楚。他告诉我,这几年山上的草木种类逐渐增多了,山樱桃、马茹茹、黄芪、甘草、白茅草、野山菊、蒲公英、山苣菜等随处可见。这得益于国家的禁牧政策和农民养牧技术提高。过去养羊,都依赖于放牧,山上的草木被羊群啃过来啃过去,难以长成完好的植株。除了层岩高峻处的植被较好,低洼处的植被都被羊群光顾了。现在植被正在缓慢恢复,很多不知名的植物悄无声息地出场。时不时看见老鹰飞翔,鹞子、兔子、野獾子、石鸡、鹧鸪随处可见。阴山好像是喘息了一口气,逐渐在调顺呼吸,元气大大回补,似乎让人看到了一个龙钟的老者获得了新的生机一般。
四哥给我看了一张他用手机抓拍的山鹰捕抓山鸡的照片,让我大开眼界。苍灰色的山鹰瞪着犀利的眼睛,张着翅膀扑向山鸡,山鸡正在灌木丛中急速奔逃,然而山鹰锋利的铁爪已经牢牢擒住了它的脊背,已经不可逆逃了。我说,这样的照片非偶遇而不可得。四哥却说,这样的情况他经常遇到,只是还没有遇到狼。狼是食物链中顶端动物,如果有狼出没,说明生态正在恢复。但四哥猜测,应该有狼,只不过他没见到过。
无独有偶,乌拉山下牧民房义成是世代居住山里的老住户。他对乌拉山的变化感受最深。山里从禁牧到保护山柏、崖柏,严禁采挖树木和盗猎野生动物,这几年山里的植被年胜一年,绿色乌拉山,远远望去就能看到浓阴蔽日,古木蓊郁。尤其是梅力更庙大桦背一带,山花烂漫,丛林密匝,泉流重现,鸟鸣嘤咛。桦背雄伟峻秀,盛名非昔日可比。前来登临游玩者络绎不绝。乌拉山羊肉也因此身价倍增。观大桦背风光,访梅力更智泉,游乌梁素海,吃乌拉山羊肉,成为旅游休闲的佳选。
是那一首响彻古今的民歌,将阴山的生命力鼓荡而出。
千年时光倏忽而过,民族交融熠熠生辉。当年阴山下草原繁盛美景,在今日的敕勒川上,已然次第重现。
“敕勒川,阴山下,天似穹庐,笼盖四野,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现牛羊。”正是这首北朝民歌,将阴山的生命力和独特魅力广布天宇。那种苍劲浑厚的穿透力,野性自由的个性,桀骜不羁、奔放辽远的意境,将阴山文化演绎得熠熠生辉。这是一首唤醒人心灵力量的慨然觞歌,是阴山千年风云与民族文化交融的高度概括和积蕴宣发。它极尽生命能量,饱含万物有灵的崇拜,描绘出敕勒川上千里阴山的雄阔壮美和草原粗犷原始的苍茫之美。
阴山的生命力在于阴山将文化交融的使命悄悄地扛在肩上,它点燃了文明碰撞之火,也触发了民族文化渗透之源。据说,匈奴人的“胡饼”传入大唐后,因其简便易行,饱腹耐饥,一度成为唐军行军打仗的主要军粮之一。还有资料显示,饼的吃法早在五千年前的仰韶文化已经有了,在仰韶文化遗址中发现了陶土烧制的饼鏊。还有胡琴、琵琶、羌笛,这三种乐器在汉唐及以后的古诗词中经常出现,成为边塞诗中重要的悲凉苍远意象的表达载体。“中军置酒饮归客,胡琴琵琶与羌笛。”(岑参)“赵瑟清相似,胡琴闹不同。”(白居易)“谢傅凄凉已老年,胡琴羌笛怨遗贤。”(苏辙)“直欲论情通汉地,独能将恨寄胡琴。”(曾巩) ……这些闪耀着中华文化蓬勃生命力的经典诗句,无不证明着中华民族是一个永续交融发展的大家庭。而处在民族交融发展分界线上的阴山,历来敞开双臂,拥抱它怀中南农北牧的文明之光和文化之火,在民族交融发展中凝聚了血脉熔融的精神气象。
回望阴山,巍巍昆躯;手抚黄河,浩浩长歌。阴山已完成了它历史使命,在新的征程上,它又担负了北疆生态屏障,呵护南北绿色发展的新的使命。一个生态阴山、文化阴山正在新时代的发展中,逐渐提振着它的生命力和影响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