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1968年下乡到西旗(新巴尔虎右旗)克尔伦牧场三队,大苏胡尔的家里。
和大苏胡尔的母亲同住,一个汉族姑娘进包生活困难重重,语言不通,吃不惯他们的饭,吃肉时用刀,羊肉没割下来,生生的把手割下一块肉来,鲜血直流!更可恶的是连狗也欺负我,我一露头它们就扑过来咬,害得我上厕所都困难。有一天,老额吉的小儿子回来了,他在外地上学,暑期回来看母亲。他健壮的体魄,宽宽的臂膀,卷曲的头发,眼睛不大,但有一双明亮的眸子。他汉语说得不好,但能交流。现在回想起来,那段生活是我一生中最美好的回忆。
早上他割好羊肉放在我的茶碗里,再倒上滚热的奶茶,端给我。带我出门时,这狗也是看人下菜碟,乖乖地跟在我们后面。我扬起脖子,心里说,“哼!看你们还敢欺负我。”他给我备好马,一手牵着马缰绳,一条腿跪下,一条腿半支撑,让我踏着他的膝盖上马。我们悠闲的跟着羊群,羊分散吃草,我们坐在地上说话,趴在草地上拔草根,品尝那白色乳浆,相互望着。他讲笑话,乐得我在草地打滚,我们俩自由自在的欢笑着!
我们住在一个包里,额吉安排我们头顶头睡,他伸出手能摸到我的头。他兴奋的不睡,用下巴顶着枕头,两手在枕边抓来抓去,望着我说话,一直到我睡着。
老额吉看在眼里,她用蒙古语说让我做她的儿媳妇,我说“木头怪”汉语“不懂”的意思。老额吉急了,请了一个会点汉语的人来说,我还是个“木头怪”。有一天老额吉说了一天“罢了解”,汉语的意思是“算了吧,算了吧”。我之所以残忍拒绝,是因为父亲,我5岁时母亲走了。我下乡时,他有话:“你的年纪还小,不许太早恋爱结婚。”我自小敬畏父亲,点头默认了。
突然有一天,狗狂叫,远处来了一辆草地勒勒车,跳下一个小巧玲珑的蒙古族女孩,她大眼睛,很漂亮。老额吉迎接进包说话。我预感到了什么,佯装在包旁边干活,听里面的动静。这是来说亲的,对象就是这个女孩,只听见老额吉和来人说话,那木吉苏荣一句话也没有说。当他们出包门的时候,我感觉门框都在旋转。
再后来我离开牧场,结婚,有了自己的孩子们……
时光荏苒,仿佛瞬间!
50年后我又站在这草原上,风吹着我花白的头发,夕阳从后面照过来,给小草镶上了金边。我眺望远方,渐渐的有个黑点慢慢地大了,一个人骑马飞奔过来。是他,我的心蹦蹦跳着,那木吉苏荣跳下马,张开双臂拥抱了我,这一刻,我已是泪流满面……
我想等我很老的时候,躺在家门前柳树下的摇椅里,盖着毯子,昏昏欲睡,可能连我自己是谁都忘记了,可我还是会清楚地记得那扇门,记得骑马来的青年那木吉苏荣。我会将这颗草原之恋的珍珠放到西旗克尔牧场,哈沙图前面最高的大青山上,成为永恒!文/张德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