朋友翻了我一眼,欠欠地怼了一句:“吃苹果,怎么还削皮呢?做作!”
我一愣:自打果蔬农残的概念深入人心,窃以为吃水果要削皮这事已经是吾等的共识了。像吃东西之前要洗手一样,属于系统默认的启动模式,这还需要讨论么?
她懒懒地瞟了我一眼,闷头继续吃。一个胖墩墩红彤彤的大番茄,看上去约莫得有七八两,她五指微弯一手锁牢,啼哩吐噜三下五除二,一转眼吃得四大皆空。
终于腾下嘴来说话了,她的精神头儿也像充了电似的快速满格,夸起她钟爱的番茄,“无需解释的各种好”。我跟她说起有一回去餐馆吃饭,点菜时见菜单上有一道“火山积雪”很是好奇,就问老板娘是什么。老板娘往后一仰头,眯起眼睛娇痴地笑,用一种有点狼狈,又有点自嘲的语气爽快地道:“哎呀,就是番茄拌白糖……”朋友眼睛一亮,恍然大悟般地嚷嚷着叫好:“这名儿,起得可真叫妙嘿!火山积雪……啧啧,想想不光有意境,还怪有道理呐!”
对“火山积雪”的脑补和礼赞完毕,她说起有一回去舅妈家吃饭,有一道凉菜也是番茄蘸白糖。齐整均匀的番茄薄片改刀成扇形,鱼鳞似的一片片码成一条红鲤鱼,摆在雪白的长方形平碟里,鱼嘴旁还有一撮儿荷兰芹做水草,三五片掏空的藕带做泡泡,漂亮得谁都不忍心动筷子。“一个平淡无奇的番茄这么一捯饬,美得简直不像话。”我问她舅妈是做什么工作的,言下之意是猜想那盘秀色可餐的番茄之所以那么精雕细琢,会不会是源于专业厨师的职业习惯。她说舅妈就是个家庭主妇,一辈子不急不躁安心做贤妻良母,凡事都要做得玲珑雅净,“真的就是那种水疙瘩(芥菜头咸菜)也要一丝不苟地切成鱼翅样,还要点两滴香油拌一拌增香提亮的人。”老太太识字不多,可是每天吃完饭收桌子洗碗筷时都要听舅舅给她读报,所以一辈子没有上班,却从来不掰扯婆媳对错搬弄张家长李家短,“而且活得特别有心气儿。”
我对她这个“心气儿”的说法实在不能更同意,想起前阵子看过一个小视频:一个番茄切顶去瓤,切分成底部相连的六瓣小碗;每一瓣都用小刀削去两边的尖角修成犬牙型,再薄薄地削下果皮,使果肉变成外薄内厚的两层;然后外层下翻、内层上卷稍加整型,正中再点缀一点胡萝卜芯,就变成了栩栩如生、绯红水润的莲花——不用太费多少功夫,对刀工的要求也不能算苛刻,而且因为有了别人现成的创意和教程放在那,只要照猫画虎熟能生巧,桌上便可“日日莲花开”,可是我收藏了这么久,却一次都没有动手试过。
一个人懒散得太久了,会越来越得过且过,像灰扑扑的棉花掉进一汪积水里,越来越沮丧,也越来越沉重。 而“心气儿”这东西,想来该是暖阳下的微风, 能让受潮灰败的棉花洁净轻盈 ,像番茄上绽放的莲花,散放出淡淡的香气。 文/阿 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