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向是相信巧合和偶然的,若不是冥冥中注定,湘妃竹如何在千百年的历史翻卷中,长久地获得人们的喜爱和赞美?
遥远的四千四百年前,湖南九嶷山上,长夏清幽,草长莺飞,山光水色间,有一种淡淡的悲痛感在流淌。长途跋涉的女儿们面容憔悴,心中爱火及担忧在烘烤她们的内心,远行之人是否安然无恙,是否饥餐渴饮,是否在遥远大地遭遇不测?没有人能够给她们回答。娥皇和女英迎着风霜,翻山越岭。那英雄啊,早已长眠在湘水之畔,他大战恶龙,流尽了汗水,流干了血水,最后倒在了三峰石旁。他的行为感动了天地和百姓,二妃却痛不欲生,她们在舜的坟墓旁哭了九天九夜,眼泪和鲜血洒在了九嶷山的竹子上。
从此后,天下便有一种竹子,因为一段感天动地的爱情而拥有了姓名,它自风姿高雅、品性端庄,却不影响它因为一段爱情而苍翠袅娜、身段窈窕。
湘水湖畔,斑竹一枝千滴泪,红霞万朵百重衣,历经岁月的磨砺,湘妃竹依然淡雅,悠远的气息穿越了千年,泪痕依然清晰明亮,足以唤起人们对遥远神话的赞颂。这是否便是历史的必然,一些生命逝去了,必然会有另一些生命崛起。千年之后,谁又能说湘妃竹不是二妃的化身呢?湘妃竹将湘江湖畔占领得密密麻麻,为他们的爱情留白,为后人的景仰留白,亦为生命留白。
多年后,屈原在汨罗江畔纵身一跃,成就了千古以身殉政的奇谈。后来,人们在洞庭湖君山岛上,在原本用来祭祀舜帝二妃娥皇女英的湘妃祠中加祀屈原,这里也被称为屈原湘妃祠。屈子在《九歌》中有旷世奇作《湘君》和《湘夫人》,文章中,湘君与湘夫人互相等待。两个人祈之不来,盼而不见,相思入骨,令人动容。屈原在纵身投江时,心中除了一腔悲愤,一定还有湘君与湘夫人的影子。二妃为舜帝奋不顾身,以身殉情,屈子为一腔抱负奋不顾身,以身殉国,这其中有巧合,也有重叠,两种追随,很难说哪一种更值得人们赞叹,但这两种追随的字里行间,都栽种着一竿竿湘妃竹。
《红楼梦》里,林妹妹的居所潇湘馆因竹而得名,“竿竿翠竹映潇湘”,潇湘馆外“凤尾森森,龙吟细细,一片翠竹环绕”,竹的外形与神韵与林妹妹的性格完全贴合,竹青翠,林妹妹纤巧婀娜,竹修长,林妹妹弱柳扶风,竹高洁,林妹妹清秀质朴卓尔不群,竹孤傲,林妹妹冰霜不屈。如此看来,竹真与林妹妹相配相合。四十五回里,林妹妹卧病在床,她静听雨滴竹梢之声,心中不免凄凉,仿佛为林妹妹的最终结局做了伏笔。
最终,美丽忧伤的林妹妹在宝玉与宝钗的大婚之夜孤独死去,她流尽了眼泪,报完了恩情,在竹林深深的院落中走向毁灭,她回去了,离开了大观园,继续去做她的绛珠仙草,只留下一盏破碎的琉璃灯和一林的竹子。尽管潇湘馆外的竹子只是普通竹子,但我依然固执地认为,那沾染了林妹妹泪水的竹子就是湘妃竹,与她潇湘妃子的雅号一起,在书卷中瑟瑟作响。潇湘馆外的竹子早就染尽了风霜雨雪,它到底是不是湘妃竹,早无人在乎,唯一被在乎的,只有竹林以内发生的流传千古的故事和交织的爱恨。
一曲湘妃泪,半壁斑竹痕,斑竹中有梅鹿、凤眼、黑妃、草妃、梅妃、红妃,亦有湘妃竹,美的是形象,是节气,是意境,更是千年不散的爱和追随。文/李 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