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并不怕倒春寒,反而很期待接下来的这一个月时光,因为倒春寒过去后,春天就真的到来了。春风冷硬,但它总能将山冈吹绿,将枝条吹软,将阳光吹暖,无论隆冬如何萧索,节气如何迟钝,春风都能把春天变成一团棉花,柔软、温暖、洁白、人畜无害,可见在春风寒冷的面孔下隐藏着一副百转的柔肠和四处尽可诉诸的衷肠。
我出生在冬天,小时候又生活在春光迟缓的牧区,因而格外盼望春早到,也格外偏爱安安静静的芳华和欣欣向荣的景象。
那时的牧区除了盛夏和初秋时节,鲜少能见到绿色,除此之外,因存储条件的限制,牧区的应季水果蔬菜也少得可怜,冬天只有大白菜和土豆,夏天只有青萝卜。奶奶说,青萝卜根泡水能发芽长枝开花,花是雪青色的,枝干能长到二十厘米左右。我将信将疑,用刀切下萝卜根,泡在搪瓷盘子里放在窗台上。没过几天,萝卜根绿色的老枝里果然长出了嫩绿的新芽,我一天换一次水,对萝卜根的生长极为关注,每天用尺子测量出它的生长高度记录下来。
后来,萝卜根长出了五根新枝,我把在放牧途中捡到的几块漂亮的戈壁石也丢进了瓷盘里,红色的搪瓷盘、碧绿的萝卜枝叶、雪白的萝卜块、红的黄的黑的褐色的戈壁石组合在一起,成为我荒芜的戈壁岁月中不可多得的彩色记忆之一。
尽管萝卜根到最后也没有如我所愿的那样开出紫色的小花来,但在我的印象里,它一直色彩艳丽、馥郁芬芳。多年后,读到了汪曾祺先生的一篇文章,里面写到他喜爱的一副旧画,画上有一间茅屋,一个老者手捧一个瓦罐,内插梅花一枝,正要放到案上,题目:山家除夕无他事,插了梅花便过年。这便是岁朝清供。那么什么是清供呢?就是清雅的供品、古器物、盆景等供赏玩的东西,分为岁月清供、岁寒清供、文房清供、书斋清供等。
按照汪老的说法,我在戈壁滩上泡萝卜花、供戈壁石也算是清供了,姑且分作岁月清供吧。初夏的戈壁生机暗藏,牧草与野花蓄势待发,我面窗而坐,眼目明亮,静静数着萝卜根上新长出的嫩芽,待到萝卜开花的那一刻,就是戈壁全面进入盛夏时节、万物争相绽放的时候了。
自从学到了清供一词,我也仿照从前的文人布置书斋,在墙上悬挂自己画的画,书架上摆小瓷瓶,瓶子里插几束干花,桌子上放一瓶水养的绿竹,花花绿绿,倒也怡情。
三毛曾写过一句话:岁月极美,在于它必然的流逝,春华、秋月、夏日、冬雪,你若盛开,清风自来。既然无法追风而去,那就心平气和的迎风等待,无论到来的是和风细雨还是狂风暴雨,我们都已做好了迎接一切的准备,有时风未必会来,但仍要学会等待,等待是所有事物的结果揭晓那一刻最美的意韵。文/李 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