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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0年夏至

  我住进县城环城路那家小旅馆时,已是凌晨1时多了。

  县城那家小旅馆的老板跟我说,过了半夜,住店价格会给我打6折,于是我就磨蹭着去县城闲逛,捱到了半夜才去登记住店。

  这天是1990年夏至,我身处的北半球,一年之中白天最长黑夜最短的一天。日落时分,西天的晚霞把白天燃成了灰烬,回江南小镇的渡船已经停航,我只有住在县城了。夏至那天,我从江南小镇出发去县城,这天我写了关于夏天的3首诗,把诗歌手抄本拿到县城去给杨看一看,同时让在县政府上班的诗人何哥指正。

  杨是我在县城的恋人,她母亲是裁缝,在县城里做服装生意。杨看中的是我的一点所谓才华。那是文学发烧的年代,在县城灰尘滚滚的马路上走路,手臂里夹着某某诗刊某某纯文学杂志目光火热带傲气的文学青年们,是县城的宠儿。我在与县城隔一条大江的一个小镇工作,起初是小出纳,不久成了办公室文书。

  夏至那天的骄阳,把县城的沥青路烤得快融化了,我走在马路上,如陷入了泥泞之中,黏糊发烫的沥青把我一双凉鞋的鞋后跟也扯断了,凉鞋成了拖鞋。按照事先约定的接头暗号,与杨在家楼下对面的老巷子里会合。老巷子里苔藓漫漫,隔着市声喧嚣中凉气飕飕。杨见我趿拉着的鞋,急了,她说:“这是县城,你咋这样吊儿郎当的,诗人更应该讲端正啊。”我还没来得及把新写的诗歌拿给杨看,她便带着我去一家鞋店新买了一双凉鞋。

  在老巷子那棵枝叶参天的黄葛树下,杨看了我新写的诗,沉默了。我心有不甘,问她,到底咋样嘛,我准备邮寄给省城的诗刊。省城诗刊的编辑,那位喝酒后骑在雕塑上以为是战马的大胡子诗人,也是从县城走出去的。我给大胡子诗人写了一封谦卑讨好的信,请他百忙之中看一看并提出

  宝贵意见。

  杨的沉默,让我之前的热情,也燃成了灰。以前可不是这样的,每逢我写了新诗,第一时间交给杨看,她满是赞誉之词,对她的赞誉,我心理上已经有很深的依赖了。她不肯定我,还有谁呢?那些年,县城里的文人们说,我写的诗,还没入门呐。我明显感觉,县城有一道看不见的城门在排斥着我。

  杨说,我们好好谈谈。

  那天,杨跟我说,你这样昏天黑地里写啊写,也总不是个办法啊,你把写诗当作业余爱好吧。

  我咬着牙,心里憋着一口气。我目光灼灼,凝视着杨说,我要写一个大的,震惊县城。

  杨问我,有多大,把县城谁震惊了?

  我一拳砸在黄葛树上,树皮没破,我的手上都是血。

  一路闷闷不乐。杨在老巷子里买了一个芝麻烤鸭,她塞给我嘴里一块。一坨鸭肉,我吃得胸腔里一颤一颤的。

  1990年夏天,我邮寄给省城诗刊的诗歌退稿了,蓝色稿签上,是大胡子诗人如中药房老先生开具处方签上龙飞凤舞的字迹,大意是,继续努力,诗神在诗歌殿堂召唤你。1990年夏天,我在这个国家最北的文学刊物上发表了一篇散文,那本刊物叫《北极光》,是茫茫大兴安岭掩映之中的地级纯文学杂志。我捧着刊物赶往县城给杨看了,一双梅花鹿的眼睛在我身上闪烁,她说,好,好。我说,我要写个大的。1990年夏天,在县政府工作的何哥,做出一个石破天惊的举动,他辞职下海去做服装批发生意了。

  1990年8月,我21岁生日那天,我第一次去县城里杨的家,菜很丰盛,家人热情,没说一句关于我写作的话。杨的母亲说,我同杨的爸爸3岁就离了婚,你好好待她。

  生日那天下午,县城里下了一场铺天盖地的雷阵雨,轰隆隆的雷声中,娇小的杨抓住了我的手。霹雳雷声瞬间贯通了我的肺腑,让我明白,在尘世里,我只是一个肉体凡胎的俗人。

  一只夏蝉,在夏天最后的浓荫里,完成了它的嘹亮歌唱,等待明年夏天的重逢。

  30多年的时光过去了,我至今没写出一个大的东西来为我压惊,关于写作的炉火,只是一直没燃尽而已。我也从没跟杨提虚劲了。杨眼角低垂,小小的皱纹爬了上来。在尘世,杨做我平凡的妻子,相看两不厌的亲人。

  今年初夏,遇见当年的文学青年何哥,他体重160斤了,是有钱人。我同何哥喝了一顿酒,不经意中聊起了那些年在县城为文学发狂的岁月,何哥起身,伸了一个懒腰。我见他眼角上,漫起一层湿润的光。文/李  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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