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退休后身体一向硬朗健康，她辛苦地操持着家务而无任何怨言。那时，我们兄妹仨均已各自成家都有一份公职，平日里忙于工作，只是到了礼拜天才到母亲家一聚。每每看到脸色红润的母亲，便以为她身体健康。孰料病魔早已乘虚而入潜伏深藏。直至有一日大妹陪母亲去医院检查，母亲被诊断患上了恶性肿瘤。顿时惊得我们目瞪口呆。

　　以后的日子里，我们四处求医问药，但母亲的病情依旧没有好转。日渐羸弱的身躯更是瘦得不成样了。在母亲生命最后的那段日子里，我尽可能抽出时间多回家里来陪伴母亲。多么希望奇迹能在母亲身上出现，可母亲终究没能创出奇迹。在苦苦熬了四年多，母亲溘然长逝。还是撇下了她所挚爱的儿女们，离开了这个美丽精彩且深深依恋着的世界，任凭我们哭喊也无济于事。我虽然也早有心理准备，可真的到了那天我还是无法承受。“逝者已矣，生者何堪？”这种痛苦的经历，在我的记忆中永远不会磨灭。

　　生命是个过程。明白人主张“潇洒走一回”，可驾鹤而去的母亲哪里有什么潇洒，只是苦苦地走了一回。那日送走母亲后，一家人心绪难平。追忆母亲的一笑一颦、一言一行，大家始觉是多么的珍贵难得。然而一切都永不复返地去了，唯有我们满面的泪水和哽咽地泣声。想着母亲平日对我们的慈爱，想着母亲含辛茹苦地操劳了一辈子，心里就十分难过。

　　我太多的记忆，都与母亲有关。在母亲生前兴奋地谈起我出

　　生那一天的情景，脸上洋溢着看到我时幸福的笑容；在母亲生活困苦时热情坚定的信念里；在母亲披星戴月的劳作里……每每陷入这样的画面，我感觉在母亲的身上集合了天底下所有母亲的吃苦耐劳、贤惠忘我。在母亲的身上，有我永远读不尽的母爱。

　　母亲是我不识字的导师。如果回忆起来，我的人生的第一个老师就是文化程度不高的母亲，是她首先教会我明辨是非善恶。凭着做母亲的本能认为，读书对于她的孩子们总归是有益的事，为此，她竭力要把儿女培育成有知识的人。在对待儿女的教育上，她远见而开朗。她教育我们要学好，要靠自己做人，做好人，自立自强。母亲有很多“规矩”，现在看来都是一条条处世的哲学，为人的道理。比如：“吃饭不许掉饭粒”“不可讥笑衣服破旧的人”“爱劳动才会有出息”等。

　　母亲一生节俭，称浪费为“造孽”，对我们的大手大脚简直是深恶痛绝。在那个生活资料极其贫乏的五六十年代，她凭着勤劳和智慧操持着整个家，用心力营造家的温馨和欢乐。为把我们兄妹拉扯大，她含辛茹苦，总把好吃的留给我们，还有我们的子女。平日，我们总给母亲一些钱，可她总是不声不响把钱积攒起来，为她的孙辈们买这买那。母亲爱美，尽管穿着朴素，但总是合体干净，而且也这样要求家里每一个人。我知道，母亲希望自己留给我们的印象是美丽的，我们留给别人的印象也是美丽的。

　　母亲贤淑、和气，与邻里和睦相处，与人为善。自我懂事起，很少见到母亲与人红过脸，吵过嘴。母亲爱憎分明，从不掩饰自己的好恶。那天，左邻右舍自发集合来为母亲送行，从他们的哀伤的眼神中看到了母亲的人缘。几十年来，声名显赫的逝者葬礼，我见得多，而母亲作为丝厂普通平凡的缫丝女工，在人世的最后一程，走得毫不逊色。

　　办理丧事时，为我母亲寻找遗像成为一道难题。看似母亲有很多照片，但却没有一张称心的。大都是年轻时照片或合影偏多，最后找了一张相对满意的镶嵌在墓碑上，大家看过后都说神形兼备。此后的无数个夜晚，母亲总时常出现在我的梦里。一晃母亲离开我们已二十多年。思念的日子里，那些无根的记忆总会在泪珠中逐渐显现，许久不忍隐去……母亲活到70岁，我始终没有很好地孝敬她。没有给她买过一件礼物，没有祝福过一次她生日快乐，甚至没有一次温暖而简单的问候。每念至此，我都如万箭穿心。待我明白欠她老人家的情太多太多，却又无法弥补，因此愧疚常常揪着我的心。

　　文／林丛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