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缕炊烟让人心头欢喜,我们的亲人还在,老屋还活着,村子也活着。那些破旧的院落,坍塌的烟囱再也没有了往日的生机,冒烟的烟囱显得格外的神气,它通向一望无际的天空。每吐一缕炊烟,日子就又过去了一截。一缕缕炊烟让每一个村里人家的日子红红火火的,炉膛里火红的炉火,灶台上的一锅热饭,还有一席暖炕能卸去农人一身的疲惫。
有炊烟升起的地方,就有人烟、有屋子、有村落,日子仿佛就是烟囱上日日升起的袅袅炊烟。
一只猫在它的村庄穿行。白天躺在院子里或窗台上晒暖阳,晚上就跑出去。那么多的空房子,荒草地,庄稼也不像从前那样多,老鼠都去哪里了,也许爷爷家的粮房里还藏着几只老鼠。奶奶把一些零零碎碎的吃食和粮食堆在土炕上,粮仓里还有二十年前屯的陈粮。他们是挨过饿的那代人,有粮食才有安全感。2020年疫情期间,八十多岁的他们屯了够吃一年的白面和大米,害怕封路,封村子,没粮食吃。
那只猫从邻居家跑来便常住下了,爷爷奶奶待它像家人一样。给猫留着一只碗、一些饭、一碟水。人老了是孤独的,有一只猫陪着就有一个鲜活的生命围绕在身边。猫躺在身边“喵喵喵”的叫或呼噜呼噜地打着盹儿,好多次我从监控上看见奶奶躺着的时候猫就躺在她身边。人老了越来越不喜欢出远门,总觉得外面的世界大得容不下他们,他们也接纳不了热闹繁华的地方。“自在,在这个地方生活的自在”他们常常这样说。
院子很大,属于他们的地盘很广,脚下踩的土地都是小时候和年轻时走过的。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山头和土路,每一步都是踩着从前的时光走过来的,即便有一些坑坑洼洼却也不害怕。抹鼻涕、吐痰、憋不住尿的时候,他们可以随便找个角落。没有人会指指点点,也没有人嘲笑和嫌
弃,土地能接纳他们的老去和难堪。
在村里生活的老人,喜欢坐在墙角下晒太阳。让阳光晒一晒佝偻的脊背,晒一晒不太灵活的双腿。眯着眼睛朝着远方望去,树绿了,花开了,就连土地也在春天的暖阳下松软起来。太阳升起落下,老人看着朝起夕落的太阳就看见了活着的意义。
那些野草疯了似的将曾经的一些小路全部覆盖,老人的脚步已经踩不死它们了。即使枯萎了,那些野草也让人畏惧,生怕一个趔趄摔倒了爬不起来,奶奶的那只胳膊就是被野草滑倒后落下了病根。村里的人少了,脚步少了,吃草的牲畜少了,砍草喂羊,挖野菜的孩子长大进城了,草就一坡一洼地茂盛起来,长到屋外,还想长进院里。有人居住的院子荒草不敢进院里,就是屋外也不会太猖狂的靠近屋子。无人居住的院落,荒草占地为王,黑压压的一片,看起来它们才是这里的主人。
在格子楼里住久的城里人不喜欢村里烧火打炭,种菜、抛土,开门就是泥土和烈日下的生活,有钱也不方便花。就像在村里住久的老人不喜欢住楼房一样,没有邻居、没有炊烟、没有暖炕、把厕所也安进了家。束缚在一个又一个的空间里,出门就是硬邦邦的水泥路,车水马龙的街头,野花野草长不到家门口。
清明节那天,爷爷奶奶站在屋后的山坡上,朝着村西头望去。听传来的一阵阵锣鼓声,村子里的又一个老人去世了。他们叹息到“走了,彻底走了”,那天是老人出殡的日子,他们随了份子钱,没去参加葬礼。挨着数一遍他们那辈人还剩几个活着的,活着在这个年纪变成了一件幸运的事。
我们每一次结伴回去,他们听到车鸣声总要迎出来,再目送着我们离开。短暂的热闹过后是漫长的冷清,儿孙再多却不及一只猫的陪伴。
留守村子的人对土地爱得深沉,爱得执着。父母年轻时也曾在村里的田间地头劳作,虽然赶不上城里人的新潮。却也踏踏实实地过着村里人的日子,没让我们挨饿受冻,靠着勤劳的双手养猪、喂鸡、种田,日子虽不富裕却也充实。
我庆幸我们的童年在村里度过。那段在土地上撒欢的童年滋养着我们,我们在村里的一条条小路上飞奔,采野花、玩水、挖土、滑冰,小小的人儿在四季的风中跑着,在土堆里滚着便长大了。一株冒尖的小草,一朵绽放的马蔺花,一只北归的小燕子,一颗从土地里挖出来的红薯,一股甘甜的清泉,我们敬畏自然馈赠给我们的所有美好的事物。
文/寒 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