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赶紧去看徐哥的微信圈,见他发了几张图片,是灰白云朵盘旋下的远山顶上,一层朦胧霜意若隐若现,柴火灶里的老树疙瘩燃烧时发出的白炽光焰“呼呼呼”舔着鼎罐,一口大铁锅里正炖着山里的土羊肉。肉香漫漫,一座山在这初冬天气里更显温润可亲。
徐哥住在离城80多公里外的大山怀抱中,山幽天蓝,林木苍苍,我每次去那里,就要在满山松涛声中长久地发呆,有时望望天,有羽化之感。
7年前,徐哥从生意场上抽刀断水,他去山中安了一个家。徐哥的房子,是用老乡家拆去老房的旧砖建造成的,旧砖上布满了苔藓绿痕,徐哥在房前用竹木搭起架子,牵起的藤藤蔓蔓里,四季挂满了丝瓜、菜瓜、茄子、西红柿,一派葱茏浸染。
徐哥在山里养了羊,还有几十只鸡。纯白的羊在山上游动,看花了眼,以为是天上云朵落了地,晴空中铺开的白云,一眼望去,又如晾晒在阳光中的棉花被。
在冬天,徐哥就要在山里宰羊,把羊肉放在一个大黑鼎罐里炖上,整个屋子里肉香弥漫,连墙壁缝里也是肉味儿在窜动。凛冽冬日,在徐哥家的小屋子里享受一顿鼎罐炖羊肉,感觉人生的意义又要翻番了。
去年冬日,漫天大雪飘落,我和友人驱车行进在通往徐哥家的深山中。结绳记事般盘旋缠绕的山路上结了薄冰,小车系上了防滑链,一路上溜溜滑滑前行,
如老坦克一样笨拙地上了山。想起一部二战时的老电影,一个前苏联士兵驾驶坦克行进在茫茫雪地上,他在一棵树前停了下来,用舌头去舔树枝上的雪,那个士兵睫毛很长,眨闪着一双黑葡萄一样的眼睛,后来,那士兵牺牲在了战场雪地上。浮想起这个年轻士兵的模样,我的心顿时有点小伤感起来,在这样大雪漫漫的冬日,我是赶往徐哥家吃羊肉,而长眠的那个士兵,他的老灵魂又飘荡在哪一片浩淼时空。
到了徐哥家,徐哥拉开木栅栏,一只披着雪花的黑狗朝我们吠吠了几声,徐哥轻柔地拍打着它说,不认识了啊,都是我的人,黑狗又摇着尾巴蹿上来同我们表示友好了。
柴火旺旺的小屋里,欢快窜动的火苗正舔着大黑鼎罐,鼎罐里炖着我在梦中磨牙的羊肉。我们在鼎罐前坐下来,燃烧火苗突然发出“轰”地一声响,徐哥说,这是迎客的笑声呐。徐哥往炉子里添加松木柴块,那泛着花纹的柴块幽幽散发出老木沉香。
徐哥说,这几日他正在山里看《本草纲目》,准备雪化以后上山采几种草药送给城里一个患胃溃疡的朋友服用慢慢调养。
鼎罐里漫溢出的肉香,早已经撩拨得我们食欲蓬勃。
体态颤颤系着碎花围腰的徐嫂子,笑意盈盈地走过来跟我们打招呼,她正在另外一个柴火灶里清蒸腊肉。徐嫂子俯身,慢慢揭开鼎罐盖子,一股浓浓肉香在气浪中扑来,听得见几个人的喉咙里,咕噜噜咽下唾液的声音。
羊肉汤端上桌,盘子里是金黄透亮的腊肉,还有清炒莴笋、蚕豆、藕片几样山里的新鲜蔬菜。徐哥给我们的碗里倒满了用大枣枸杞泡的高粱酒,这是他用自家高粱去一个酒坊酿的酒。3年前,徐哥在山后坡地种满了高粱,一到秋天,沉甸甸红彤彤的高粱熟了,风徐徐吹过,坡上顿时如红云涌动。
吃着喷香的羊肉,我们问徐哥,这羊肉怎么比城里吃着香啊。徐嫂子说,他们养的羊,都是本地土山羊,满山满坡的草是羊们的食料,其实羊肉就用橘皮、姜蒜泥、花椒合在一起,加了料酒食盐炒后,用山泉水慢炖。徐哥说,我们要吃的,就是最大限度地保留食物的原味。想起徐哥说过的一句话,他说,一旦食物加了味精、香油这些调料,就好比人的甜言蜜语,很容易迷惑人的心,烹制食物,有时和做人是差不多的道理,最好吃的食物,都是静下心来烹调出的,它无声沸腾着大地的元气,也静静飘散着人世的味道。
晚上,我和友人入睡在徐哥铺的稻草床上,这是还在种稻子的山民一捆一捆抱来送他的,山民们呵呵呵地笑,他们就不明白,都这么好的年代了,还用稻草铺床这是为啥呢。
半夜我醒来,从木窗望出去,
天上有一颗孤星闪烁,我感觉,那颗星星就是为我眨闪的,星星懂我心,徐哥也懂我心。昨晚入睡前,徐哥跟我轻声说,兄弟啊,这些年来你一直不停地写些小文章,我觉得就跟这些还在山里坚持种地种粮的农民一样。我点头称是。
徐哥,在冬天,我还想坐到那山梁上,望一眼你家屋顶上的袅袅炊烟,它是那个老村子镇定之中的呼吸。文/李 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