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那个年代的农村人来讲,照相是一件比较奢侈且隆重的事情。这属于高消费项目,一点也不逊于现在的影楼摄影。
照相的师傅操着一口浓重的河南口音,被乡亲们称作“侉子”,他的话听懂一句,听不懂一句。走江湖闯社会的人,穿着打扮倒究是比村里人强了很多。
照相机挂在师傅的胸前,挺大个儿,外面套着磨了皮的浅黄色牛皮护套,和他裤腰上别着的牛皮钱包一个材质。
并不是每家每户都能照得起相的,有很多人一辈子也没有照过一块儿相片,更何况村里面可能一年才来一次照相的。
村长二财叔院里已经聚集了很多人,有的想照相,有的是专门来看热闹的。
妈妈也领着我来了,她穿着黑白圆点相间的上衣,我戴着过年时妈妈给我买的解放军大檐帽。妈妈可爱照相了,她年轻时候的照片那才叫栓整(栓整,土默川方言,意思是漂亮),妈妈把她那几张心爱的照片一直细心地保存在墙上挂的相架子里面,我们搬了几次家都没有丢过一张。
我出于好奇挤进人群,站在了照相师的对面。村里有人指着我和照相师说:“这个娃娃可会唱了,叫他给你唱上几声!”
对于这样的推荐和要求,我早已经习惯了。村里的大人们经常在各种场合拦住我,让我给他们唱歌或唱山曲,好像我的身上与生俱来就贴着这样的标签。
照相师高兴地说:“那好啊!你要唱好了,我给你免费照张相!”
我扶了扶大檐帽,大方地开口唱道:
“二茬茬韭菜整把把,好不容易遇在一搭搭”……
“高高山上一根棍儿,红火一阵儿是一阵儿”……
“想妹妹想的就迷了个窍,抱柴火跌进了山药窖”……
“土默川的山曲儿牛毛一样多,三天三夜也唱不了个牛耳朵”……
这些山曲,都是村里的人们在一起喝酒时唱的,听得多了,我也学会了。我并不十分理解这些唱词是什么意思,反正一口气唱了十来段,把照相师和围观的人们高兴得合不拢嘴,一个劲儿地拍手叫好。
照相师没有食言,他非常认真地给我拍下了一张珍贵的黑白照片。照片的背景是向标哥家的榆树林、矮土墙,还有他家院子里的压水井。
照相师真是个有心人,还在照片上写了“小山曲家张强强”七个字,仿佛冥冥中已经预言了我今后的职业方向。
这张照片,是我那个年龄段当中唯一的一张照片,至今珍藏在我的相册里边。三十多年过去了,这张照片已经缺了一个大角,但它记录下的美好时光却一点不缺地定格在我的童年记忆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