诺敏黛  译

　　夕阳慢慢落到了山的那边。

　　在落日的余晖中，有一位身穿白色裙子的美丽女子姗姗来到了达瓦的身边。“这位犹如天仙的美丽女子会是谁呢？我认识她吗？未曾谋面的她来到我的身边有何目的？俗话说不认识的人犹如鬼，不熟悉的路犹如坑，我还是小心为好。”达瓦心存怀疑，自然就离那女子站得远一点。那位女子还是用水灵灵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他说道：“喂，好汉，难道你不认识我了吗？我是…… ”女子没有接着说。达瓦的妻子贡嘎也是远近闻名的美丽女人，可是眼前的这位女子比贡嘎好看一百倍。达瓦身不由己，目不转睛地看着眼前的美女：“这位真可谓是人间拔尖的美女，都说天仙是女子之最美，不会是让我碰到天仙了吧？我怎么会碰到天仙呢？……”达瓦傻乎乎地愣在了那里。女子用金铃般清脆的声音说道：“好汉，你过来呀！咱们一起玩耍吧……”说着就抓住了他的胳膊。达瓦浑身的细胞都醒过来了似的，全身发麻，有些飘飘欲仙的感觉。达瓦想把手抽回来，手却被铁卡子卡住了似的，死活抽不出来。那女子毫不费力地抓着他的手不放。达瓦也是个有力气之人，参加那达慕的摔跤比赛也有不错的成绩。乡亲们都说他有九牛二虎之力。达瓦心想：这女子不会是鬼吧？虽不能说自己是个有着能抬起一座山的力气的人，也不至于连这样一个芨芨草般的窈窕女子的手都脱不开？可是……

　　达瓦考虑了片刻说道：“你到底是人还是鬼？”他故意提高了嗓子大声喊道。

　　那美丽女子却微笑着说：“好汉，你不用怕我，我是……”

　　“连自己的身份都不说，到底是为了什么？人世间少有的如此美丽的女子为何跟我纠缠不休呢？”他百思不得其解，想把胳膊抽回来，还是不能，胳膊好像被夹在岩石中间，怎么也抽不回来。

　　达瓦知道，就凭力气肯定斗不过对方，他笑着说道：“‘仙女’，哥哥求你了，咱们有事好好说……”达瓦有些喘不过气来。人到四十的他还从未被谁欺负过，今天被芨芨草般的小女子如此欺负，无奈请求对方放过自己，真是丢尽了脸面。他越想越生气，越想越不好意思。那女子笑嘻嘻地说：“好汉，我可以放了你，可是明晚我还是会来噢。明天可不能躲避我！”说完，那女子松开了手。达瓦手麻木得都不像是自己的手了。

　　枕着睡的右手有些麻木、酸疼的时候达瓦从睡梦中醒来了。擦了擦眼睛往外看，天开始亮了。“是什么鬼魂折磨了我整个晚上？梦里还见到了美丽女子抓着我的手不放呢。原来是枕着胳膊睡，胳膊都酸了。真不知道这梦意味着什么？是福还是祸？”

　　自从达瓦猎杀了朱日克山上的那匹长鬃狼之后，附近牧民家的羊群得到了安宁。要不隔三岔五地就会听到谁家的羊群被咬了多少只呀、朝鲁家的上了绊的马在拴马桩上被狼咬伤了之类的噩耗。如今茶余饭后许久未听这类消息了。

　　烈日当头之日，为了不让羊群趴着不动，达瓦尾随羊群，不敢远离。膘肥的羊儿似圆球，在大热天里有些走不动，走一会儿就停下来喘口气。我这黄眼睛的绵羊也快成年了，到了明年就不会如此上膘吧。唉，我的赤脖子羊要是没有被吃掉的话，现在应该比它还肥壮吧。唉，真不幸，成了那位先生（指狼）的一顿美餐。像赤脖子羊那样的领头羊会不会还出现？托一只领头羊的福，整个羊群都会变好。那种说法真是对的。达瓦想着这些，观察着群里的每一只羊。到了晌午时分，在炎炎烈日的暴晒下，四处酷热漫散，一片寂静。达瓦把袍子脱掉，叠好了放在石头上，在岩石上盘腿坐起抽起了烟，思量着：今天可真热。羊儿肯定口渴了。想着这些，达瓦发现自己也口渴难耐，他把羊群往圣鹿泉赶过去。

　　过了两座小丘，接近了圣鹿泉，闻到水汽的几百头绵羊翘着尾巴一溜一溜地奔向泉水。趁羊儿还没弄脏水之前喝一口清凉水，达瓦策马赶过去，比羊群先到了泉眼处。喝了一口水，再用清凉的泉水美美地洗把脸，冲洗了一下头发，感觉清爽极了。干渴的羊群争先恐后地喝着泉水，一只一只都鼓起了肚子。在艳阳下传来一阵阵汩汩的流水声，泉水泛着粼粼波光，心旷神怡的达瓦站起身来环视了一下周围。圣鹿泉的东北角上有一棵槐树，葱葱茏茏。这棵树到底有多少年了？达瓦记得他刚开始懂事的时候这棵树就在这里。我们家族几辈人都在此处生息过来的。爷爷去世之前还再三嘱托我千万不能伤了这棵树，伤了会招灾。每座山每湖水都有它的守护神，千万不能伤了守护神。这是老人们在他小时候一句一句告诫他的事情。

　　达瓦突然想去圣鹿泉旁边的羚羊泉看看，好久没有去了。那里是野生动物聚集的地方。圣鹿泉和羚羊泉仅仅相隔几里地。心旷神怡的达瓦唱起了小调儿，骑着膘肥体壮的骑乘，向羚羊泉奔过去。

　　微微春风/吹拂了山上的小树/温柔美丽的妹妹哟/嫁到了远方……

　　就在他悠哉游哉忘乎所以地哼着小调儿赶路之际，看见羚羊泉的下游处仿佛有个人影。达瓦有些好奇，拉住马缰，细看过去，只见一位长发及腰的女人在泉水里洗澡。“不懂规矩的家伙，竟敢在神圣的泉水里洗澡？”可是生气归生气，他还是拉住了马的缰绳，没有直奔过去，而是站在原地清了清嗓子弄出点动静，才慢慢走过去。那个女人似乎听到了达瓦的动静，回过头来看他。真是美极了！达瓦被眼前这女子的天仙般的美貌吸引住了。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天女下凡？看着有些面熟，似乎在什么地方见过。达瓦恍然大悟：“这不就是那天夜里梦见过的姑娘吗？她怎么会在这里？难道我又是在梦境里？”达瓦为那幻影神情激奋，愣在了那里，不知所措。

　　突然响起了哗啦啦的声响，泉水喷向了天空，又瞬间平息。好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似的恢复了平静。那女子却不见了踪影，消失了。惊恐的坐骑跳了起来，达瓦差点从马背上掉下来。诧异的达瓦四处观望搜寻，刚才那美丽的姑娘去哪里了呢？周围一片寂静。今天真是大开眼界。那位姑娘肯定不是人间普通的女子，肯定是天女下凡。看来我也是个有眼福的人，竟然能碰到天仙。这片朱日克草原上绝不可能有第二个人像我这样福星高照能撞见仙女。这么一想，达瓦的心间充满了无法形容的幸福。不知其名的那女子只能叫作“天仙”了，达瓦苦思冥想也再没有找到比这更合适的名字。他的坐骑好像被刚才的一幕惊呆了，翕动鼻翼，久久不能平静。想一想也难怪它，一切发生得太突然了，一眨眼的工夫一切又消失了。能否再次出现呢？肯定会再出现，肯定会。达瓦这样想着，又仔仔细细地观察了一遍羚羊泉的周围。可是刚才的女子已无影无踪。人世间的美丽总是如此，梦幻般地出现，又瞬间消失得无踪影，让人惋惜不已。

　　达瓦不知如何是好，刚才发生的一切如同一场梦，谁能知道方才的梦幻般的情景是否再次呈现？俗话说得好，大象脖子短，人之路漫长。慢慢走着瞧吧。流连忘返的达瓦频频回头，就像渴望从母亲手里得到糖果的孩子般恋恋不舍地离开了此处。达瓦抑制不住惋惜的心情，一步一个回头走进了森林深处。

　　自从在羚羊泉碰见了那位仙女以来，似乎被某种未知的东西迷住了，达瓦忘不了那仙女，一天也不间断地在此处守候。

　　……

　　一个晴朗的日子里，达瓦随羊群到了羚羊泉附近，他望着羊群，思绪却不在羊群上。坐立无所。他自己都不知道在这里等候了多久，那天的女子还是未出现。难道让他梦寐以求的她不会再出现了吗？命中注定他们只能擦肩而过吗？达瓦不相信所谓的命运，他还是相信那女子有一天会出现。他不断地安慰自己，鼓励自己继续等下去，每每想起让他悲喜交加的那女子，他眼里总是充满了泪花。达瓦把羊群赶到羚羊泉时，突然觉得耳鸣，远处传来诡异的声响，循着声响望过去，就在那一剎那，只见一道耀眼的白光掠过达瓦的眼前，照亮了天际，然后消失了。一种恐惧感将他定在原地，不敢挪步的他也不知道声响从哪里发出，他吓得魂飞魄散。达瓦仍旧纠缠在刚才的幻觉里，“刺眼的光。这是什么光？这刺眼的光发自哪里？泉眼里喷水怎么会发出如此美妙的声响？今天怎么会如此怪异？”百般奇怪的达瓦勒住了马，在原地辗转。泉眼处云雾缭绕，看不清远处。马儿警惕地竖起了双耳一直往后退。达瓦使劲勒住缰绳，跨坐在马鞍上，让坐骑再往前靠近一点泉眼，可是他的坐骑死活也不往前挪一步，一个劲儿地往后退。感到好奇的达瓦下了马，想看个究竟，把马拴在树上，朝着发光的地方走去。当他轻步走向泉眼时，她的轮廓一点点地呈现出来，竟是他梦寐以求的女子在翩翩起舞。达瓦无法相信自己的双眼，他使劲擦了擦眼睛，再仔细看去，淡蓝色的云雾中的女子，正是他日思夜想的梦中人。都说世间之苦千万种，唯有等待是苦中苦。见到梦中人的达瓦高兴极了，跌跌撞撞地奔了过去，他迎上女子，将其揽入怀里。

　　那女子却没有想象中的那样投入到他的怀里，而是很巧妙地躲开了达瓦的拥抱，笑着发出清脆的声音：“喂，好汉，过来呀，咱们一起好好玩儿吧！”他的仙女像小鸟一样飞落到大地上。

　　心潮澎湃、神魂颠倒，已完全失去理智的达瓦为了追到那女子，拼命地奔跑，大汗淋漓。可是他怎么也追不到。那女子小鸟般地自由飞落，达瓦再拼命奔跑也无济于事，最终还是投降，气喘吁吁地瘫倒在地上：“等着瞧，只要你落到我的手里，我就不会再放手了。”被欲望之火烧了头的达瓦，双眼闪闪发光。

　　看到筋疲力尽的达瓦，那女子轻柔温和地在他耳边低语道：“喂，好汉，咱们可以在一起。可是有个条件，你必须对天发誓。”她说着便依偎在达瓦的肩上。此时此刻的达瓦让他把心掏出来给她，他也会照做不误。 达瓦连忙说道：“可以，可以，别说是一个，十个也可以，只要是美人你的要求，我什么都可以答应，我愿意……”

　　女子直勾勾地注视着达瓦，笑道：“男子汉大丈夫，一言九鼎。不能说话不算数，不能背弃誓言噢。”

　　“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你尽管放心好了，别再费口舌了。”鬼迷心窍的达瓦差点叫自己的唾沫给呛着了。

　　“若你心意已决，那就好！”她握着达瓦的手笑着说道，“不是什么太难的事情，你跟着我说就可以。”

　　此刻的达瓦已心猿意马，想入非非。

　　“上天在上，苍狼大地在下，请听我说，今日达瓦对朱日克山的守护神发誓：因诸多天神之故被诛杀、因同一天神之故被眷顾、天神或缺之时，莫论诛杀，亦不被眷顾。”

　　达瓦跟着她说完的瞬间恍然大悟：“这可是狼的誓言。我、我…… 为什么要发这个誓， 我这是干什么呢？”他开始心慌，刚才那似乎要蹦出来的心脏也随之渐渐静了下来，心里被莫名的恐惧所占领，达瓦懊悔极了。

　　仙女看到了达瓦苍白的脸色，似乎察觉到了不妙，笑道：“舟破沉入大海，言无信进地狱。你已经发誓了，不能违背誓言了。”说完，她投入到达瓦的怀里。是粉末的清香，还是玫瑰花香？被女人独有的芳香迷了魂的达瓦把她揽入怀里，拼了命似的吻了对方……

　　达瓦的坐骑竖起了双耳，响起了鼻翼。沉醉的两个人，等到太阳落山的时候才缓过神，醒过来。那女子整理了一下有些凌乱的衣服，说道：“咱们定好下次约会的时日吧。”达瓦伸手把她柔软的手紧紧握着，深情地望着她，说道：“下次什么时候能见？”“戌月戌日，在羚羊泉相会吧。在那之前我不会再见你的，你要记好这时日，千万别忘了，忘了你会有麻烦的。”说完这些，女子一闪身就不见了，消失得无影无踪。此时的达瓦似乎耗尽了全部精气，筋疲力尽。休息了片刻之后，才从地上爬了起来，朝自己的坐骑走去。

　　“喂，你们听说没有？达瓦的坐骑回了家，连鞍子都没有丢，达瓦却未回来。”草原上到处流传着这件事情。贡嘎和亲朋好友找遍了朱日克草原，还是未能找到达瓦。贡嘎找不到自己的男人，天天哭，哭成了泪人，都有些疯疯癫癫了。太可怜了。听老人们常说：杀害太多生灵，后半生就不得安宁。有人说：被达瓦猎杀的那匹狼可能是朱日克山的守护神之一。上苍保佑！上苍保佑啊！做事都有个度，万事不能过了那个度，否则就会有麻烦的。最近每天夜里都有一匹狼，守在贡嘎家的门前，每天太阳升起的时候就会躲到朱日克山的深处。

　　起初，邻居们议论纷纷，后来各种猜测和推理都渐渐淡了下来，似乎被人们遗忘了。可是达瓦的失踪是真的，他消失得无影无踪。人世间无法解释的事情太多了，无法揭底的谜也数不胜数。达瓦失踪在羚羊泉的事情也成了一个谜，流传在朱日克草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