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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儿女写真述怀

——我读丰子恺之二
  ◎宋生贵

  在我有限的阅读视野中,像丰子恺先生这样以多篇(幅)作品写儿女、画儿女,或曰为儿女而写、为儿女而画的作家、艺术家,是不多见的。丰子恺先生在其作品中写儿女、画儿女,几乎没有任何隐约,而往往是明明白白,直陈其旨,使其作品同表现的对象一样,通体显得真率自然。这从有关作品的题目中即一目了然。如,散文《给我的孩子们》《儿女》《作父亲》《送阿宝出黄金时代》,漫画作品《九十九度父爱》《兼母的父》《阿宝两只脚,凳子四只脚》《软软新娘子》《瞻瞻的车》《瞻瞻的梦》,以及一整套《给恩狗的画》(恩狗是丰子恺先生小儿子丰新枚的小名)等。

  我格外敬重并赞赏他这种对爱的真诚的表达方式。也许有人会说,一个作家或艺术家,为自己的儿女创作那么多作品,是否其立意不够高远?不然。艺术是传真情、养人心的,而不是呼口号或唱高调的。立意的高远与否,关键是看其能否走进人的内心世界,使人受到感染和洗炼,让人性中美好的东西得以提升。由是而观,作家、艺术家为自己的儿女而写、而画,以至使之成为自己艺术人生中的重要部分,完全是合乎情、顺乎理的。因为此间有最真诚的爱心在。丰子恺先生在《儿女》一文的结尾处写下如此感慨:“近来我的心为四事所占据了:天上的神明与星辰,人间的艺术与儿童,这小燕子似的一群儿女,是在人世间与我因缘最深的儿童,他们在我心中占有与神明、星辰、艺术同等的地位。”这便是他那样倾其所爱,为儿女们写、为儿女们画的缘由。

  丰子恺先生写出《儿女》一文及以上这般话的时间,是1928年冬,这时他满30岁(丰子恺生于1898年11月9日),是4个儿女的父亲(丰子恺共7个儿女)。作为30岁的男人,是人生中的什么阶段呢?我在这方面缺乏专门研究,不妨概而论之,30岁的丰子恺先生所处年代到今天,相距今天90多年,此间因社会环境、生活条件等变化,同为30岁的人之间不免会有些不同。但大体上还是相近的,譬如说,30岁的男人于不知不觉中由青年跨向壮年的台阶去;30岁的男人该是叩开事业之门而各显身手等等。就丰子恺先生的30岁而言,这几方面样样都与他的人生相伴而在了。我一直特别感兴趣的是,一位倾情爱自己儿女的慈祥的父亲,与一个涉猎领域颇广、成就卓著的大艺术家、教育家,为什么在他身上达到了近乎天然成趣般的统一?

  在之前的文章中已讲过,我对丰子恺其人的知晓,是从赏其漫画与读其散文开始的,随着对他的资料的搜集增多,并通过研究而渐渐向他走近,我的感觉有了一些变化,即,丰子恺先生作为父亲的形象,往往先于作为艺术家的他出现在我脑海里,而且总显得距离很近,感觉很清晰、很亲切!我不否认,因为喜爱与尊重作为父亲的丰子恺,使我对作为艺术家、教育家的丰子恺,更加钟爱与推崇。这与我一贯对艺术人生的认识及审美态度有关。我欣赏并敬重艺品(文品)与人品相一致的艺术家或作家,而不喜欢在此二者之间存在错位,甚至是分裂者,尤其厌恶那种戴了假面具的所谓艺术家与作家。当然,或许还有一个原因,即先是我自己有了做父亲的切身体验,再到近年又做了两个外孙的姥爷,因而更多了些儿女情怀,也便更能理解丰子恺先生的创作初衷了!

  从某种意义上说,他的儿女们,亦即他对儿女们的深深的爱,是催生丰子恺先生创作的重要动因。关于这一点,恰也是他自己在创作体会中谈的最多的。如他在《〈子恺漫画选〉自序》中讲:“我作这些画的时候,是一个已有两三个孩子的二十七八岁的青年。我同一般青年父亲一样,疼爱我的孩子。我真心地爱他们:他们笑了,我觉得比我自己笑更快活;他们哭了,我觉得比我自己哭更悲伤;他们吃东西,我觉得比我自己吃更美味;他们跌一交,我觉得比我自己跌一交更痛……我当时对于我的孩子们,可说是‘热爱’。这热爱便是作这些画的最初的动机。”此外,我们结合他的相关创作,读一读他写于1935年的那篇《谈自己的画》的文章,也可见出其当时的创作情怀。此文是应林语堂先生之约而写。林先生最初为他拟定的题目是《谈漫画》,后又建议不妨谈“自己的画”。那么,丰子恺先生是如何谈“自己的画”的呢?他说:“为了代替谈自己的画,我已把自己十年来的生活和心情的一面在这里谈过了。”是的,他的文章确实是这样写的,即,谈自己的生活经历、体验及所感所思多,而对画本身谈得少。因为在他看来,“我的画与我的生活相关联,要谈画必须谈生活,谈生活就是谈画。”那么,他在文中谈了些什么样的生活呢?用大量篇幅着重谈他的儿女们,以及他对孩童世界的体悟。他写每傍晚时妻子抱着儿子瞻瞻,领着女儿阿宝在弄堂门口等他回家的情景。“两岁的瞻瞻坐在他母亲的臂上,口里唱着‘爸爸还不来!爸爸还不来!’6岁的阿宝拉住了她的衣裙,在下面同他和唱。”写孩子们“跟了母亲到故乡的亲戚家去看结婚”,回到家里如何玩“结婚游戏”。写孩子们在自己的游戏里成为“快活的劳动者”。写孩子因花生吃得不满足,心生委屈,以至放声大哭。写瞻瞻“见了天上的月亮,会认真地要求父母给他捉下来”“见了已死的小鸟,会认真地喊它活转来”“两把芭蕉扇可以认真地变成他的脚踏车”“一只藤椅子可以认真地变成他的黄包车”,等等。所有这些,都质朴而生动地出现在他的画笔下,成了他对处于孩童世界里的儿女们的写真,记下了他们的“黄金时代”——丰子恺先生认为,儿童是人生中真正的黄金时代。

  除了数量众多的漫画之外,丰子恺先生的多篇散文作品,也在为儿女们的“黄金时代”写真述怀。在这部分作品中,有的以成人的视角看儿童,以父亲的身份写儿女,如前文提到的《给我的孩子们》《儿女》《作父亲》以及《从孩子得到的启示》等,有的把自己变成了孩子,以孩子天真的慧眼看世界,以孩子纯净的心灵想世界,写出孩子心中的快乐与不解,如《华瞻的日记》。我把此文的开头部分摘抄如下,以请读者诸君从这平和朴素的文字中,细细体味人们常说的“两小无猜”四字的真趣。

  隔壁三十三号里的郑德菱,这人真好!今天妈妈抱我到门口,我看见她在水门汀上骑竹马。她对我一笑,我分明看出这一笑是叫我在一同骑竹马的意思。我立刻还她一笑,表示我极愿意,就从母亲怀里走下来,和她一同骑竹马了。两人同骑一枝竹马,我想转弯了,她也同意;我想走远一点,她也欢喜;她说让马儿吃点草,我也高兴;她说把马儿系在冬青上,我也觉得有理……当我们将走进各自的门口的时候,她回头向我一看,我也回头向她一看,各自进去,不见了。

  我实在无心吃饭,我晓得她也一定无心吃饭。不然何以分别的时候她不对我笑,而且脸上很不高兴呢?我同她在一块,真是说不出的有趣。吃饭何必急急?即使要吃,尽可以在空的时候吃……

  这篇文章写于1927年初夏,当时丰子恺先生的长子华瞻3岁。3岁的华瞻有自己钟爱的世界。他的世界是简单的、纯洁的、美好的,是不受实际的生活和世间的习惯所限制的,因此又是自由的、广大的。29岁的父亲为他“代笔”写《日记》,而且写的那样“不隔”,那样传神,是因为他怀有同孩子一样的童心。正如丰子恺先生自己所说:“所以我当时的心,被儿童所占有了。我时时在儿童生活中获得感兴。玩味这种感兴,描写这种感兴,成了当时我的生活习惯。”正因为无论是漫画,还是散文,都来自于这“生活的习惯”,所以让人读来觉得趣味别致,却又似曾相似,亲切可感,仿佛那些孩子就在自己的身边欢跑,就在自己的身边玩耍,就在自己的身边言笑,并能感染作为成人的读者于自然而然间走进了那孩童的世界,抑或暂时忘记了成人生活中的限制、客套或烦恼等,使自己的心灵得到一次洗尘之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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