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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脚的毡房(节选)

蒙古包天窗 欣荣 摄
  □阿尼苏

  草原上的秋雨,使下午和黄昏界限不明。

  阿木古郎回到家后,自言自语:“走了两个钟头。”额吉问:“是不是去巴德玛家了?”阿木古郎的脸一下子红了。他从帆布包内取出砖茶、粗盐和白糖,放在木桌上,说:“额吉,等冬天的初雪没下来前,我再去一趟巴镇,到时给您定制的棉袍子也该做好了。”额吉说:“不要总想着给我买,倒是你自己从头到脚该换一身新衣服了,哪个姑娘喜欢穿旧袍子的小伙子呢?”

  额吉还想进一步说,可那头却传来儿子均匀的鼾声。

  第二天是个晴天,一大早太阳就照亮了西日嘎草原。阿木古郎开始清理羊圈。村里的一个婶婶从木栅栏外面喊:“阿木古郎,你什么时候结婚啊?我们等着吃喜糖呢。”

  阿木古郎突然想起什么,走进房间,从帆布包里掏出了一个装满奶糖的塑料袋。几天前,他去打草时,路过巴德玛家的毡房,听到呼斯楞正向他的额吉巴德玛要奶糖,而他的额吉要照料十几头牛和几十只羊,根本没有时间去巴镇买奶糖。阿木古郎到巴镇后,第一件事就是买奶糖。

  阿木古郎想把奶糖送过去,他昨天没有勇气,今天依旧不敢过去。他把奶糖重新放进帆布包,继续到羊圈干活儿。

  阿木古郎第一次去巴德玛家是在今年的春夏之交。那天早晨,他还没来得及放羊,看到牧民乌力吉手拿电推子正往东走。阿木古郎问:“乌力吉大哥这是去哪啊?”乌力吉停下脚步说:“去巴德玛家剪羊毛……要不你跟我一起去吧。”乌力吉是个热心肠,谁家需要帮忙,总有他的身影。阿木古郎心里除了隐秘的愉悦以外,还有种很踏实的感觉。

  两个人来到巴德玛家的羊圈时,巴德玛正压住一只羊,满头大汗地摆弄着电推子。乌力吉推开木栅栏的门,说:“巴德玛,你回毡房给我们煮奶茶吧。”巴德玛气喘吁吁地站起身,说:“幸亏你们来了,不然我得忙上好几天呢。”巴德玛低头走出羊圈时,和阿木古郎撞了个满怀……

  乌力吉笑着问:“弟弟,是不是有想法了?”这句半开玩笑的话,把阿木古郎弄得满脸通红。乌力吉接着很认真地说:“巴德玛才30多岁,丈夫就永远离开了,她独自一人撑起整个家,不容易啊。”

  两人干了一上午,不仅剪完了几十只羊的绒毛,还收好了羊绒。他们在巴德玛家吃午饭时,阿木古郎的眼睛始终游离在蒙古包“哈那”上贴的奖状。只有乌力吉和巴德玛在说话。乌力吉说:“呼斯楞的学习成绩可真好啊,将来肯定是个大学生,不像我儿子,成天嚷嚷着要从巴镇回来,跟我一起放牧。”巴德玛说:“现在儿子是我唯一的希望了。”乌力吉问:“呼斯楞还在自己走读吗?”巴德玛说:“是啊,我脱不开身。”乌力吉说:“真是个懂事的孩子啊,不过你没有想过在村里盖个新房吗?你家的毡房离村子还是远了点。”巴德玛说:“也想过,但是这边放牧更方便些……”

  阿木古郎把巴德玛的话记在了心里。两人顶着烈日,从山脚的牧场回村时,阿古木郎心里憧憬着美好的生活,他向巴德玛表白,如果幸运的话,跟她生活在一起,他负责放牧,巴德玛和额吉操持家务,他还要教呼斯楞骑马……想着想着,他的脸上浮出了笑容。

  整个夏天,还有未结束的秋天,阿木古郎一直沉浸在自己的幻想中,却再没有去过巴德玛家。只有在黄昏时分,他骑上黄骠马来到山脚的牧场打转。

  阿木古郎初中毕业那年,阿爸因病离世,为了照顾额吉,他回到牧区。那年他17岁,时光一晃而过,他在西日嘎草原上放牧10年,已成为一个强壮的汉子。

  ……

  阿木古郎家后面有一座小山,早晨他经常爬上山顶,向东望去。在朝阳下,呼斯楞背着书包,沿着土路向学校走去,那个样子就像一头欢快的小牛犊。有时呼斯楞会停下脚步向山顶望过来。

  冷雨又下了两场,接着天气骤冷。在西日嘎草原上,初冬的到来,会给人步入严冬的错觉。村民们早已准备好干牛粪。阿木古郎心里担心,漫长的冬季,巴德玛家的牛粪够不够烧呢?这时乌力吉找到他,说:“弟弟,我家有多余的干牛粪,我们给巴德玛送过去吧。”阿木古郎赶紧说:“我家的干牛粪也很多,我在凹地里堆的干牛粪根本用不上,一并送过去吧。”乌力吉嘿嘿直笑。

  拖拉机开到凹地边,乌力吉看着高高堆起的干牛粪,惊讶地说:“得再走一趟。”

  他们干完活儿,坐在巴德玛家的毡房里喝茶,乌力吉笑着说:“阿木古郎秋天没干别的,就准备干牛粪来着。”巴德玛抿嘴笑起来,面颊绯红。阿木古郎更是羞得不敢抬头。乌力吉拍打着阿木古郎的手臂,说:“我这弟弟是个实在人,谁嫁给他谁享福。”巴德玛说:“你们都是好人,以后我给阿木古郎介绍个好姑娘。”

  回家的路上,阿木古郎有些闷闷不乐。

  ……

  阿木古郎把买好的物品和新袍子装入帆布袋,摸到了那包奶糖,他叹口气,背上包走出了巴镇。他的舅舅住在挨着巴镇的小村里。每次来巴镇,他会把黄骠马拴在舅舅家的院子里。这次与往常不同,他的心情很是低落。午后,天下起雪来,雪粒很大,看样子是要下大雪,但阿木古郎没在舅舅家停留,直接骑上马走了。

  雪越下越大,阿木古郎回村时,大地一片苍茫。天很快就暗下来,在雪光的折射下,视线既模糊又清晰。晚上,阿木古郎在灯下跟额吉一起听收音机,突然传来大铁门被推开的声音。巴德玛冒着风雪跑过来,着急地说:“呼斯楞不见了!”阿木古郎问:“是不是去同学家了?”巴德玛喘着粗气说:“整个村子都跑遍了,没有找到,派出所的警察和几个村民也正帮着找呢……他们往西边和南边去了,听人说,你从巴镇骑马回来……看来……你也没有见过呼斯楞。”

  风雪吹乱了巴德玛的头发,阿木古郎转身进屋,快速穿上厚袍子,手里拿着两顶帽子和两副手套,接着牵出了两匹黄骠马。他说:“我们先去你家看看,也许孩子已经回家了。”这时,额吉站在门口,不停地念叨:“可怜的孩子……”

  两人到达山脚的毡房后,不见孩子的身影。阿木古郎在毡房后面的雪地上,看到了被雪覆盖的脚印。他说:“我们往北走。”此时,雪已经完全覆盖了西日嘎草原,而且丝毫没有停止的样子。两匹黄骠马,驮着他们向北出发。他们从两山之间的沟壑过去,等到了第三座山,有些难了。这是一座陡峭的山,山体大部分是垂直的岩壁,最高的地方数十米,最低的地方也有十几米,岩壁下面的深沟,在白雪的映衬下显得深不可测。巴德玛看着黑乎乎的岩壁,放声哭起来。阿木古郎说:“肯定不会有事,我们再往北走走……”

  阿木古郎下马往前走,巴德玛跟在后面。他们顺着一条小路下到深沟,再沿着沟底绕着山走。他们边走边喊呼斯楞的名字,山沟里流动着寒冷的空气。他们走到山背面也没有找到呼斯楞。巴德玛情绪激动,不停地哭喊。阿木古郎说:“这边最危险的地方就是这座山,这条沟,既然不在这里,呼斯楞就是安全的,我们再找找。”巴德玛问:“上哪里找呢?”阿木古郎举起手电筒,向周围观察了一会儿,说:“那边有一条路。”

  这条路很陡,人只能爬上去,马没法上去。阿木古郎先把两匹马拴在大石头边,然后跟巴德玛坚定地说:“你踩着我的肩膀往上爬。”巴德玛没有犹豫,擦拭眼泪,打起了精神。两个人费了很大的力气,一前一后地爬了上去。眼前是一片平坦的原野,他们只能凭感觉慢慢向前走。冷风呼啸而过。他们走了很长一段路,终于听到了呼斯楞的回应。呼斯楞抱着一只小山羊坐在雪窝里。巴德玛抱住呼斯楞,喊:“你真是急死我了!”呼斯楞哽咽着说:“我放学回家,发现一只小山羊跑出了羊圈,就跟着脚印一直追……”

  阿木古郎先把呼斯楞冻得发麻的双脚放进自己的袍子里,用体温给他捂热双脚,接着背上他往回走。巴德玛不停地用手揉捏着儿子的双脚,而那只小山羊“咩咩”叫着跟在后面。他们原路返回深沟。呼斯楞的双脚逐渐恢复了正常。阿木古郎把呼斯楞抱上马背,让巴德玛骑上另一匹马,还时不时抱起陷进雪里的小山羊……

  这是呼斯楞第一次骑上马背,戴上手套的小手,紧紧抓着鞍桥。他在阿木古郎的安抚和鼓励下,不再感到害怕。两匹黄骠马稳稳地驮着两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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