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靠近上车门一侧的中部位置坐着，看手机上微信公众号推送的文章打发时间。车到圆明园站，一个穿着雾霾蓝色羽绒服的女孩上来，轻盈而安静地走到对面车门旁边的位子上坐下。在她的对面，聊得正嗨的两个小伙子见状戛然停止，其中的一个抬起一只手，以四星级以上酒店的大堂副理一样规范的手势指向女孩的邻座，笑容明媚温柔地告诉女孩：“小心哦，你旁边的座位上面有水。”

　　我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从车门开始数，第三个座位上果然漾着浅浅的一汪水。因为进站刹车的缘故，水已经缓缓流淌到二号座，而且，看上去似乎真的是有向一号座蔓延的趋势。女孩抬起头来，看看小伙子又看看邻座，微笑着点头道谢，起身换到了对面一排的座位上——很乖巧文静的女孩子，看样子还是个学生，大概也就二十来岁吧，皮肤白皙，清秀俊美。车到中关村，又上来一姑娘，年纪略大些，比刚才那个换座的小姑娘壮了至少三个码，宽阔的貉子毛领风尘仆仆，越发显得她牛高马大。我好奇地看了一眼她的脸，是个老外。她目不斜视地径直朝一号座位走去，就在屁股将落未落的当口儿，冷不丁传来一声低沉沙哑，却宛若棒喝的一句：“水！”那老外显然没听清，或者是听清了却没有懂，满脸懵圈地弯着身站起来，惶恐地左看看右看看，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一样局促忐忑，又完全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循着声音，她狐疑怯懦地望过去：一个剃着寸头的男人，朝着三号座上那汪水抬了抬下巴，黧黑粗糙的一张脸上不苟言笑，配上在明晃晃的车厢里依然不肯摘下的墨镜，越发让人觉得匪夷所思——明明是在温馨提示，给人的感觉却是全程黑脸的恐吓。幸好旁边另外有人，和风细雨，又简明扼要地用英文指给姑娘那个汪水的座位，姑娘恍然大悟地道谢，换了个位子重新坐下。我坐在位子上继续刷手机，一篇长文看完一抬头，才发现一号座位上不知什么时候坐上了一个男乘客。他四平八稳地叉着腿，坐在那看一本纸色暗沉的《射雕英雄传》。灰扑扑看不清质地和本色的旧外套上，一颗大脑袋乌糟糟地，传说中的“地中海”发型已初现端倪，“海”边枯草一样的头发油腻腻地打着绺，让人躲不及地躲着，疑心仿佛车身一晃，就能抖落下絮絮的烟霾和尘土。

　　我心里一愣：他是什么时候上来的？没有人提醒他座位上的水吗？刚想告诉他座是湿的赶紧起来，马上又变了主意——既已坐了这半天，如果有水的话也早就湿了，起不起来的，还有什么要紧。这大张旗鼓地一说，搞不好倒像是戳穿了“皇帝的新装”，反而让人难堪。就这样暗戳戳地跃跃欲试着，终于忍住没有开口。临下车时瞟了他一眼，隐隐有一点眼看着人往坑里跳却不为所动的罪恶感。

　　回来跟家人说起这事，他们说：也许是位子上的水蒸发掉了，也许是他带了纸巾擦干了。“那么大的人了，人家又不傻。”

　　说的也是。可是想想同一个座位上的这三个人，受到的这三种差别待遇，还是有点替他悲催——活脱脱、明晃晃的一条颜值鄙视链呐。这么清晰可见，也这么意味深长。文阿  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