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油坊

  文/齐永平

  油坊大院在三道街的街口。没有大门,塌墙破圐圙,偌大的院子只住了一户人家。东边的一溜土坯房一个春天、一个夏天就那么闲置着,只是到了深秋,或者初冬的某一天,才突然热闹起来。

  不知从哪请来的那么两个汉子,人们称他俩为油大师傅、二师傅。那几天,他们不停地里里外外地忙碌着。

  在油坊的房顶上,有一个像敖包一样的石头垛,嫌不好看,用  泥抹了,而且有一个很响亮的名字,叫“泰山”。原以为这样的叫法是油坊的掌柜们故弄玄虚,及至看过榨油的过程,方知是取“泰山压顶”之意。只是这个泰山外观过于小了一些,既不巍峨,也不耸立,黄泥墙皮剥落裸露出层层石板,更显粗糙褴褛。那两个师傅趁着天气尚好,和了泥,架着梯子把那“泰山”抹划了一遍。

  上一年的窗户纸经风吹雨淋,一个一个地窗眼洞开。如今,再糊一层老白纸,像个人间烟火的样子了。

  里面就不好收拾了。烟熏火燎,油垢陈积,墙皮黑黢黢的,已经没有了本来的面目,他们懒得去刷白,只是粗略地用扫帚扫去那些挂在屋顶上、墙面上的蛛网灰尘,就算是打扫过了。

  撩开门帘进去,七八间相通,如车马大店,贯通房间横陈一根大梁,两人合抱粗细、四五丈长,叫油梁。油梁首端插在一木架上,木架有一个很好听的名字,叫“大将军”。大将军粗实、笨重,立架有槽口,别着厚木板,上面有泰山压顶,大将军不至于连根拔起。中间还有一木架,叫“二将军”,因做支撑,吃力不大,故比大将军略显单薄,立架也有槽口,有插板,垫在油梁下面。油梁的尾端沿着地坑斜了下去,犹如分量不足的秤杆一样耷拉着,端头拴了两根粗麻绳,套在房顶一根两端有孔的大辘轳上,坑两侧的石砌台阶一直顶到山墙的半腰。

  这边,是连炕灶,大灶小灶,大灶上一口锅硕大无比,几节蒸笼也很大,用做蒸油面。小灶上一浅底炒锅,用来炒油籽。

  再往里有一个门洞,门洞那边是碾房。拉碾子的那头小毛驴已经前来报道,拴在门口的木桩上。

  院子里,已经有人陆陆续续地拉来了榨油的原料,两个师傅过秤、记账。一时间,平日空旷的大院车水马龙。

  油坊开榨的日子有些讲究,好像请人看过。这一天,师徒两人祭灶安神,端了清水,捧了油籽,四处抛洒,不断地进进出出,神神道道不知是些什么意思。

  榨油的时候,油大师傅不让闲人出出进进,不是怕工艺秘密泄露,是嫌搧门踏户把热气都给放跑了。当然,如果你来得早了,能帮着提茶倒水、递个家具什么的,倒也无妨。

  榨油的原料有很多,胡麻、黄芥、菜籽、麻籽、大豆、花生、瓜籽,只要是含了油的植物籽颗,都能用来榨油。有单一种油籽榨的油,也有几种油籽混合榨的油。至于怎么样匹配混合,就看送来些什么材料和大师傅如何调配了。

  北方地区,人们推崇胡油,煎炸烹炒,胡油提味,因而成了品牌,胡油月饼、胡油炸糕、胡油麻花等等,好像是什么吃食不怎么重要,重要的是用胡油炸的,因此,前面要冠以“胡油”二字。上好的胡油并不单单是用胡麻压榨的,暖水镇当年的好油叫“三条腿”,也就是胡麻、黄芥、麻子三种油料混合压榨出来的油。缺了其他两种,也叫胡油,或者麻油,吃起来有一种辣麻味,吃多了瞌睡。

  榨油就四道工序:炒、碾、蒸、榨。

  炒锅点火,油坊顿时烟雾腾腾。大师傅只穿一件短裤,踩着锅台坐在炕沿边,手里拿把  箕刷子,从炕上的油籽堆上扒拉几刷子,在锅里不停翻炒。炒熟了,用刷子扒拉到旁边的池子里。炒油籽是个技术活,不仅要翻炒均匀,还要掌握火候,炒不熟出油少,炒糊了不出油,因此,得大师傅亲自上手。

  炒熟的油籽二师傅从那个小门洞端出去,套了小毛驴拉碾子,碾成面,再一簸箕一簸箕端回来,七八层的大蒸笼得两个人才能抬上蒸锅。蒸汽起来,油坊里就看不清人的脸面了。影影绰绰之间,两个人影来回忙碌着。

  油面蒸好了,一层层铺到石板上麻绳编的囤子里,铺好一层,盖一块麻袋片,再铺一层。两人干活的时候,只穿短裤,裸着上身,打着赤脚,偶尔还在身上搓那么一搓。

  这些准备停当,便到那边扛油梁去了。

  一个人把一个椽子粗的木杠插在那根辘轳的插孔里,开始踩着台阶,从高处平着身子一步一步往前扛,那两根大绳慢慢卷起,油梁一寸一寸慢慢地抬起。木头的转动发出干巴巴的嘎吱声。当他匍匐着把这一杠下来,另一个把杠子从另一头插上去接着扛。显然,扛油梁是个力气活,两个汉子光着膀子,只穿了短裤,身上的汗珠一颗一颗往下掉。当两人换杠的时候,这边把杠子插进去,趴下去扛着走起来,另一个人试一试,杠子已经不吃力了,才敢抽出来,每当这个时候,看得人提心吊胆,一旦那杠子扛不住,还不把人挑到房顶上去?

  当油梁高高地抬起,师傅便把杠子别在墙上,油梁就那样悬在空中。

  油梁的大头用插板大将军的木架里,抽掉二将军支撑的木板,慢慢放下油梁,重量就压在了油囤子上。从麻绳的缝隙间慢慢开始往外渗油。榨出的油像一股细泉流入垛下石盘槽口的油桶中,满了,倒进油大瓮。涓涓细流变成一点一滴,直到不再滴下为止。

  新榨的油呈金黄色,清澈透明,香味浓烈,从油坊里飘出来的香味窜着街巷走,一时间满镇都是新油的芳香。油坊大院,背油篓的、提油壶的、拿油瓶的络绎不绝。

  油分划完了,剩下的油底子发黑发粘,装在一个一个旧瓷壶里,在地下排了一溜,叫车脂油,是用来给二饼子牛车刷车轴的。

  再底下澄不出油的沉淀物,双手团成一个一个地圆球,叫油圪,是打发街上大人娃娃的。

  卸下油垛,榨干的油料变成了油饼,那饼车轱辘大。掰碎了,装了袋子,叫麻糁,是留给牲口当精饲料的。

  我等了半晌,就是要那一团叫油圪的东西。早晨吃酸粥没有菜,拌点油圪,便是上好的调味品。

  油圪用报纸包了拿上,出了门却不知该拿回去,还是扔了。回想着他们裸身赤脚忙碌的模样,时不时还要搓一搓身上的泥垢,我才体味到什么叫眼不见为干净。正好遇个同学,看我拿了一包油圪,缠着要分一块,我索性送了个顺水人情,把一包都给了他。打那以后,我就再也不吃油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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