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世纪70年代末,父母亲在我家的宅基地盖了三间土坯瓦房,开始了他们的独立生活。之后又在对面盖了三间,立了头门,打了水井,我们一家就在这个小院里开始了幸福生活。父亲给井也盖了一间小房子,装上辘轳,绕上绳索,绳索一端系上水桶,摇转手柄,逆时针而下,顺时针而上,水桶一起一落,一桶甘甜的井水就打上来了。母亲每日从井里汲水做饭,早上起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先清扫井房,石板铺就的井台总是被母亲打扫得一尘不染。每年大年三十,母亲总要请回水龙王神像,恭敬地贴在井房的墙壁中央,焚上香,以祈福我家的井水源源不断。真是上天保佑,我家的井水真的水源很好,从未干涸。隔壁大伯家曾打了两口井,都没有水,只好一直在我家打水。每次打两桶,用担挑水。大伯一家担担的技术特别好。
小时候,我对这个可以提取井水的起重装置——辘轳特感兴趣,总想着自己什么时候才能帮母亲在井里打水。很快,我可以帮母亲烧水做饭了,自然也就学会了从井里打水。刚开始打半桶水,就是将井绳少放半圈,听到水桶触到水面就停止摇动,停一会儿就往上打水。可别说,打半桶水是需要技术的。等自己劲大了,就开始打满桶水了。用右手摇动辘轳,将水桶慢慢放下去再绞上来,看着满满的一桶水,心里美滋滋的。井水冬暖夏凉,冬天刚打上来的水冒着热气,直接用水洗不感到冷。夏季特别冰凉,天热的时候从地里干活回来,喝一口凉凉的井水,真是舒服,那可是世间最好喝的天然矿泉水。家里所有的用水都全靠这口井,我家,大伯一家,还有邻居的好几户人家都来打水,甘甜的井水养育着我们。夏季的时候,天气炎热,母亲辛辛苦苦蒸好的馒头放不了几天就干裂了,有时还发霉。后来,母亲发现了一个好方法,将馒头装进干净的蛇皮袋里,吊在井里的半空中,这样,馒头就如刚蒸好的一样,还冰冰凉凉的。母亲说,这口井可是我们家的“农家冰箱”呢。自从有了这个好方法,我家的馒头再也不怕干裂发霉了。虽然每次打水的时候有点麻烦,得先将馒头绞上来,再打水,之后又将馒头吊在井里,但我们都乐意这样做。每年暑假,还有一件特重要的事,就是清理井底的淤泥。起初,父亲和专门淘井的人一起干。后来,村里的一位堂叔因为专干这个事而丧失了自己的生命,淘井的人几乎没有了。父亲就自己干,每次暑假淘井,母亲的神情就严肃起来。淘井前,母亲亲自一样一样地做准备工作。在井里吊好照明灯,用鼓风机吹上风,在井绳上再绕上一条更粗的绳子,母亲一遍遍地检查,似乎总不放心。父亲下井前先喝几杯热酒,身上穿上老式的雨衣,脚上是长筒的雨靴,腰上系好绳子。父亲顺着之前踩好的脚窝慢慢下到井底,母亲将桶放下去,父亲挖好泥,母亲小心翼翼地慢慢摇动辘轳,生怕有点闪失。这个时候,母亲不容许我们胡闹,甚至不要大声说话,时刻注意着井底的动向。泥巴一桶桶吊上来,母亲和大伯轮流摇动辘轳,不让我们帮忙。历时一个多小时,父亲终于从井底上来了,母亲才大大地舒了一口气。
时光流逝,年年淘井,井越来越深了,辘轳上绕了十几圈绳了,之前的粗麻绳也早已换成钢丝绳了。我家的井水依旧甘甜,井水依旧源源不断,母亲不再让父亲淘井了,井水够吃就行了。进入2000年后,村里终于架起了高高的水塔,全村人一起开挖渠道,埋好水管,自来水通到了家家户户,用井水的时代终于结束了。不过,我家的井水依旧有,夏天继续发挥冰箱的作用。直到2014年,老屋拆了,要盖新房了,那口井也被填平了。填之前,父亲母亲特意试了一下,还有水呢。
怀念老屋的那口井。文/杨永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