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霜冷长河

  一个人往前走,在刚刚遮地的薄薄雪层上踩出一条细长的道路,直通往戈壁地带。仔细看,又不是雪,比雪更坚硬,却没有雪洁白,蹲下去用指头小心地搓起一撮,原来是霜,薄薄的一层,很快就被手指的温度融化,变成一滩透明的水,消失在润泽的空气里。

  霜在说文解字中被解释为使万物失去生机,使部分作物成熟,那是霜的两番面孔,一生一死,一阴一阳,可谓天地最伟大的平衡之道。提起霜,人们心头最先浮上的一定是“蒹葭苍苍,白露为霜”。这句来自三千年前的古老诗句更像是一句神秘的咒语,将雨、露、霜、雪的来处和归处描摹得淋漓尽致。但除凝结为霜的露水外,还有被白霜覆盖的瓦片、挂着霜的战甲、被寒风浸透的单衣、寒秋时节的捣衣声、经霜而枯萎衰败的野草、秋冬或日暮时的寒鸦以及树叶被霜打后呈现出的枯黄颜色,它们是霜瓦、霜甲、霜衣、霜砧、霜草、霜鸟和霜黄,一个个词语滚烫的落日般从唇舌间吐出,将迎面而来的寒意压在心底。

  从前不懂百草枯的含义,如今在霜地里一走醍醐灌顶。四野无人也无风声,牧草只剩了低矮的根茎,短短的露在地面上,被霜一覆盖就只剩一点浅浅的草绿色,在漫无边际的戈壁上肆意攀爬。若不凑近了去看,就连那一点点浅绿也不太觉察得出,一眼望去恍若梦境,产生世界除了我皆死掉的错觉。可那不就是霜的颜

  色吗,不就是百草枯萎、万物凋零的颜色吗,肃杀、绝望、隐忍,却又暗藏生机,叫人割舍不下。

  另一种颜色也叫百草枯,或者百草霜。那是锅底灰的颜色,墨黑中有皎白,远远看去仿佛落了一层霜。百草霜是叫枯草熏烤出的颜色,一只厚厚的铁锅在炉火上经年累月地烧,晨起时烧,午歇时烧,晚饭时也烧,烧水、炒菜、煮粥、焖米饭,一家老小的伙食全从这里来,一直到夜色渐深、灯火全熄时才止歇。那时家人闲坐,灯花渐暗,百草霜便渐渐酿成了,绵软厚实、朴实无华,虽随处可见却不易造就,上千次烈火炙烤才能产生薄薄一层,而后入药止血、温脾补肺。百草霜不仅是百草燃烧后的精髓,更是烟火人间的句点,黑黝黝的颜色下是浓郁的饭菜香和泉水的叮咚声,是春天的莴笋、夏天的苦瓜、秋天的红薯和冬天的羊肉汤,山野村民在有限的资源里延伸出无限的智慧,把每一样食材的作用都发挥到极致,柴米油盐是相同的,生活的味道却大不相同,因而百草霜也叫月下灰、灶突墨、釜下墨、釜月中墨,是人们所能赋予生活的最美的色彩。

  季节是个轮回,在这里盛大丰盈,便在别处删繁就简,越往秋冬里去越能体会细枝末节的美。秋来叶落,好事成霜,一场霜降让一切感觉回到原点,感官更敏锐、视野更广阔,将隐藏在山河里的岁月一一点亮,去感受风物和田园之美。日出前有霜,日出后温度飙升、晴光大作,人们天不亮就起床劳作,伴着鸡鸣

  声走在田埂上,去抢收地里的最后一批白菜。耕地织衣、箪食瓢饮,生活的每一点收成都从躬耕劳苦中来,人们熟知草木、关心庄稼,在检视作物的同时也检视自己,发现世间万物皆有情义。

  霜萧杀了万物,却杀不死纯洁的内心。人们春看杂花粗枝满树,羊角豆缠上松叶架,鸡冠花隔着竹篱笆探出头。夏赏草虫嘤嘤,蝴蝶在豆花间飞舞盘旋,雨水涨满池塘。秋有热烈风光四处漫延,蔬菜成熟、瓜果飘香,山林舒朗、橙黄橘绿,活色生香的颜色里日子也明朗起来。就连冬日里也有腊梅可赏、暗香可嗅,实在美妙。霜降过后,无柳花桑叶,无新蚕绿野,只有彻夜的新霜和尽然的层林,寒冷的天气使身体苏醒,炊烟从霜露中按时升起,鸡鸭放在灶火上小火慢炖,家养的黄狗蹲在廊下低低地叫,任何一点新奇的事物都足够叫人惊喜,那是贫瘠岁月里的富足馈赠,何等的难能可贵。夜里,冰冷的月光洒满天井,院子里落满白霜,门窗、梁柱、砖墙也被磨亮,日子在冰冷的季节中有序前进。

  文/李  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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