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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未眠

    □曾烟

    往年这个时候,扶桑早已枝繁叶茂,大红的花朵压弯枝头。多年来,它从不懈怠,一直默默地开着,像大红灯笼挂在乡下的屋檐,一派节日的喜庆。可是,当我离开两个月回来时,枝头不见花朵,叶子枯黄,掉了一地。一朵花想念一个人的样子竟如此悲壮,让人心疼得说不出话来。给它修剪了枯枝、残叶,浇足了水,挪到阳光下……像极了一个人要赋予它梦想,然后热切盼着它再次展开丝绒的翅膀飞翔起来。

    阳台上那些多肉的植物尚还安好,它们慢吞吞地生长着,仿佛不知思念是何物,一副懵懂天真的样子,或是它们将思念深藏骨髓,在时光深处结一朵灵性的花朵来。

    仙人球背阴的那面打了一个毛茸茸的花苞,像一只猴子的手臂,长长地伸过来,一副顽皮得要抢走我手里水壶的架势。当初从朋友那抱它回来,不久,它就结了这样灰色的毛茸茸的一小撮,以为它生病了,长出一个如皮肤上突然冒出的痦子似的东西,丑丑的,伸手就掰掉了。后来才知那是它的花骨朵,后悔得不行,朋友说它很久才结一个花苞。它的祖先生长在无边的大漠里,它要长出尖尖的刺,刺伤野兽的嘴巴,或是拉住一个远行的流浪者的裤角,长路漫漫,它想让他坐下来歇歇再出发;它还要伪装它的花朵,才能在险象环生的大自然里生存下来,并在一个合适的时刻开出美丽的花朵,哪怕很短暂的瞬间绽放,哪怕看到的人寥寥无几。朋友在仙人球花开的时候,守着它,用相机记录了它开放的全过程,并跟我们全程分享花开时的喜悦。它先是打开最外面的一层,羞怯地就停止了,趁人不备,它又偷偷打开第二层,细碎的花粉堆成的蕊顺着花壁爬上来。我从来没见过花蕊贴在花壁上的花朵,它柔软得像是水做的女人。然后,它们尽情舒展,狂欢,小美人一样粉嘟嘟的站在那里,香气像她抛过来的媚眼,一波一波的传过来,满屋荡漾。

    一朵花打开的过程多像一个人打开她的身体、梦想,以及困顿的灵魂。

    川端说,花未眠。当他孤身一人在凌晨四点的旅店醒来的时候,他见到海棠花开有一种忧伤的美。并因此说,如果一朵花很美,那么我有时就会不由地自语道:要活下去!自然总是美的。

    我曾经偶遇过一个植物学家,他说万物有灵。一朵花,一棵草与人相伴久了,就会产生情愫;离开久了,它会思念成疾。一朵雄性的花朵会思念它的女主人,而一朵雌性的花朵会思念它的男主人,那真是一个无比神奇的说法。他说一间陋室,一方天地都需要保持阴阳平衡,气场才能调和,让人愉悦,你离开它太久,它就会想念你而萎靡不振。他一脸诡异地说,那定是一株雄性的花,花蕊突出,阳性十足。他描绘的一点不假,但脑海里如果真的浮现出扶桑花孤傲的样子,禁不住要脸红了。他指着眼前的两株松树说,左面这棵结满了果实的,略显丰满的一定是一个雌性的,而另一个身材伟岸,树下没有一棵杂草的一定是雄性的,也许栽下它们的时候纯属无意,但冥冥之中大自然自有它的安排。一个年迈的园丁每日给它浇水,修剪枝丫,他似乎更偏爱那棵结果的松树,闲来无事的时候,他会拄着锄头站在树下打量它,树也有眼睛吧,他们目光相碰的时候,树上的鸟儿会打哨,起哄,叽叽喳喳地说他们在相爱哟。一个人爱上一棵树,或一棵树爱上了一个人,只有鸟儿看得清楚呢!而树下走来走去的人们却没有发现这个秘密。后来老园丁生病了,他最后一次给松树锄草时,留下了一株蓝色的花,花茎长长,时常拥抱结满果实的松树。

    而原野上那两棵几百年的大榆树真的在相爱,它们的根在地下紧紧相握,地上的枝枝丫丫模仿了根的样子,缠绕在一起,粗壮的那棵怀抱着纤弱的这棵,风吹过来,它们抱得更紧了些。树上挂着的卡片上写着“夫妻树”。人们喜欢这样命名两棵并肩在风雨中的树。在天旱的年头,一株会停止生长,把养分和水分都供应给另一株,过几年,另一株会进入休眠期,停止生长的那株又欣欣然长出了绿叶子。这样的情分大多数人都难做到吧!世上的事只有情义无价。在节日的时候,有许多人给它系上红绸子,日久天长,每个枝丫都系满了,远处看,红彤彤一片,以为是一个千年的寿星长了红色的眉毛和胡须。许多来此游玩的人会围着它许愿,尤其在新年的这一天。只有树洞里的蛇能听懂她们的愿望吧,它修炼成仙时也许会记得下凡来成全某个虔诚的许愿之人,让她满怀喜悦地生活下去。

    那个满怀喜悦生活着的女人,奔波了一天,躺下来。黑暗中有一丝香气飘浮,越来越浓。她没有开灯,她猜到仙人球花在今夜绽放了,那只躲在长长的时光隧道中的温柔小兽,缓慢地走出来,跷着脚,仰着头,好奇,可爱,还抿了抿尖尖的耳朵,无数的花粉飘散开来,它真的如那个植物学家所言,它是一朵雌性的花儿,花瓣层叠,花蕊却如那只胆小的小兽停在洞口,不再伸展,而它孕育的万千花粉在月光中飞啊,飞啊……

    它开过了,就枯萎了,像小兽蜷起它的爪子,过了几日,干巴巴的又像是一节灰色的老鼠尾巴。我使劲地揪下它,它极不情愿地离开绿色老鼠的身体,躺在花盆边给它挖好的土坑里。花已枯萎多日,昔日柔软的花身早已不在,却依然老鼠尾巴一样的坚硬。那只温柔的小兽低声吼着,它不喜欢被埋葬,它愿意在新鲜的时光中慢慢老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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