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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宵、滚冰与抹黑

    □苏莉

    我的故乡莫力达瓦是达斡尔人最主要的聚居地,大概是全世界达斡尔人最多的地方了吧!可多年来由于多种民族的混杂,许多过年的风俗和习惯都已分不清它到底是从哪里发端的了,真要捋出头绪,怕是要很有学问的人才行。

    比如我们也会在正月十五这天吃元宵。只是对这外来引进的玩意儿,达斡尔人开始的时候颇有些摸不着头脑。在上世纪70年代什么食物都要分配的时候,分得的元宵实在让人好为难啊!当时这元宵是归在副食一类里的。

    不知道怎么吃。感觉是黏的,那么就像黏豆包似的蒸了吧!

    就蒸了……

    小不丁点儿的,里面的馅儿是那种红绿丝的,而且没有黏豆包那么粘,太难吃了!

    那怎么办?好吃不过油炸,就炸了它!

    就炸了……

    看似金黄,有脆皮,可放进嘴里还是难吃!我那时候对所谓的元宵真是一点好感都没有。

    直到1988年,我离开家乡去兰州读书,在张掖路上一个小胡同里吃到了煮在锅里的元宵,看那白白圆圆的在沸水中上下漂浮,一点也没有像大人们当年说的会散掉啊。盛在碗里,拿瓷勺捉住了,吹冷,在那白皙的糯糯的皮上嘬一口,哇,原来,是,这样,的,好吃啊!尤其是里面的馅儿,是五仁的,磨得那么精细,留在嘴里的浓香无法形容……那家小铺大概非常有名,人们都是排队在等待,而且也并没有多少人可以等到有座位,轮到自己的元宵出锅了,捧着碗就站在路边上吹吹就吃了。

    原来我们被蒙蔽了那么久!才知道元宵确实应该是煮着吃的,吃完了元宵还要喝那个清清的汤才算完全。曾经傻傻的元宵节啊!白过了那么多年。及至又去南京读书,看到南京的街边小摊随处可见煮元宵的,他们叫作汤圆。看似一样的东西其实还有不同,东北的元宵是在糯米粉上滚出来的,一团馅儿在干粉上哗啦哗啦轰轰烈烈地滚动,直滚到面粉逐渐包裹住了内在的馅儿,这样的滚动包裹法包出来的元宵及其圆润。而江南的汤圆是湿的糯米粉包出来的,他们多半用黑芝麻混合猪油做馅料,煮出来的汤圆汤是清的,汤圆糯中含着黑芝麻的香浓。

    后来的生活南北逐渐交融,北方的正月十五也逐渐开始吃起南方的汤圆,馅料也是逐渐丰富,可选的实在太多了,让人恨不得多长出一个胃来,好把这些天下美味统统都装进去。我也曾经尝试过自己做元宵,试着用达斡尔人爱吃的苏子做馅儿,吃起来的确味道很特别。

    文化的交融不仅于美食,还有习俗,比如说“滚冰”,我们那里先是正月十五的时候是要给死去的亲人们送冰灯的——这大概是汉族人带来的,又是哪里的汉族人的传统似乎也理不出什么头绪,达斡尔人春节的时候爱在院子里点篝火——这又差不多是古代某些仪式中崇火神的习俗沿承了。后来不知从哪里来的“滚冰”,就道不出它的出处了。

    在莫力达瓦的尼尔基水库没有建成之前,小镇上的人们死后都有一个好去处,人们叫那里“北尼尔基”。那是一处高坡,位于我们小镇的北面,依山望水,的确是一处很好的安息之所。我的父母、奶奶、姑奶都曾经埋葬在那里,有时去那里看他们,时常要被那里的安宁所感动。站在那个地方,向南望着那条大江,弯弯地围着我们的小镇,默默地影响着我们的生活,而我们却浑然不觉。

    于是正月十五之前的一晚,家里在北尼尔基有亲人安息的人家就开始准备了。制作冰灯似乎也并不是太复杂的工艺,家里有一只大铁水桶就可以了,装满从洋井打上来的水,在寒冷的莫力达瓦,制冰的温度不成问题,放在室外不久,铁桶边缘的水即开始结冰。得需要时常出去看看,不能冻实了,正好冻到两指厚的时候,把这铁桶拿进屋里,倒掉里面没有结冰的水,里面就是空心的了,再放一会儿,铁桶边缘有点融化的时候,小心倒出空心的冰,不要碰碎了,再拿到室外继续冷冻,冰灯就做好了。赶在正月十五的黄昏,家里的男人或带着家里的半大小儿,骑上车子把这诚心做好的冰灯送至亲人的安息之所,放置跟前,里面点上蜡烛,让安息于此的亲人也在温暖的灯光里过一个节日。

    之后更大的狂欢开始了!

    正月十五的晚上,月明如镜,送完了冰灯的人们络绎不绝地走去东江上的冰滩上狂欢,点篝火、放花炮,最主要的是要在冰上滚动,据说能滚去上一年的病灾,滚来新一年的好运;人们就去滚,倒不是真去治病,这样傻乎乎地滚动,的确是让人十分开心的事。人们在春节期间的休养生息到了十五仿佛已经让所有的人满血复活,已经不能安于室内的生活了,需要去那广阔的空间去释放激情,年轻人或许也能遇到命定的爱情也说不定啊,于是滚冰在这个冰雪小城应运而生。

    到了正月十六,对于达斡尔族这个小小的族群来说,还有一重狂喜,把逐渐淡去的年味重新拉回到眼前。

    这就是“霍乌都日”。目前为止,这抹黑节似乎是独属于达斡尔人的节日,还没有听说其他民族和我们有一样的节日。

    为了驱邪避鬼,达斡尔人想出了奇妙的办法,他们认为让鬼找不到就好了,这个习俗想必缘于历史上达斡尔人所经历的战乱,达斡尔人这个小小的族群实在是经历了太多的磨难。

    缘于对平安生活的向往和对下一辈保护的愿望,于是就在正月十六这天清晨,大人们从自家锅底刮下黑灰,悄悄地抹在还在熟睡中的孩子的脸上。大人之间也会趁着不防备互相涂抹,涂了黑色的脸看起来自然是幽默的,尤其是刚起床的孩子们那一脸懵懂的样子更是让人发笑的。

    于是这本是严肃的一个习俗一下子转变为一场狂欢,互相涂黑的嬉戏成了节日的主旋律。人们在这样一种互相追逐、玩闹之中重新获得一种节日的狂喜和相互的祝福。

    及至涂过了黑脸,年的闲适感是终于到了该结束的时辰,家里有上学的孩子的,这时候基本上都开学了。随着孩子们上学的时间,家里的生活节奏逐渐步入正轨。

    到了龙抬头的二月二,吃过了年猪最后剩下的猪头肉,春节——这一场盛大的节日接近了尾声,春意荡漾在北方的天空,风筝也开始在这早春的空中摇晃,树木的枝桠开始发出光泽,蓄势待发,新的一年的劳作也便开始了!

    无论上一年里生活的状况是什么样的,新的一年总是充满了希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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