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绿,惊蛰至。
惊蛰一词,让我觉得有些好奇。
这是一对奇怪的组合。惊字,是春雷过后,留给大地的后遗症。蛰,是万物蛰伏之后,新一轮的开始。
你看,惊蛰后,草木惊醒,开始竞争了。
动物也惊醒了,陆续走出巢穴。“蛰虫惊而出走矣”,大地上,万物对于惊雷发出的较大动静,还是十分敏感。大地上的虫子太多了。这些虫子里,个性不同。最勤快的,是蜘蛛,很早就开始吐丝盘网了,织一张床,入眠,狩猎。最懒的便是蛇了,还在睡懒觉。
古语说:鹰化鸠。这句话具有浪漫主义色彩,人面对春色,也许看花了眼,连鸟都认不清了,这鸠我倒是认为是斑鸠,可是文字里却说是布谷。
我喜欢的场景,是麦田,布谷,中原。
其实,在春天,我从没有碰见过春雷响过,因此对惊蛰有惊雷的说法,有些失望。活了半辈子,也只限于听说。
惊蛰时,倒是这春天的树,开始绿了。报春的树,非柳树莫属。这柳色嫩黄,引领春天的潮流。陶渊明曰:草木纵横舒,一个舒字,写出了草木的自由。惊蛰至,草木再也不需要潜伏了。草,钻出地面,先探一探头,呼吸一口空气,然后开始以此为题,写一地的草书。树木也如此,柳树抽芽以后,便把春天的灰暗,赶走了。我觉得惊蛰这个节气,应该是春天的栅栏内,最具有色、形、格的一个节气。
惊蛰的色,最靠近人心。
枯木,衰草,都是冬天的后代。一过惊蛰,春草骚动,开始和庄稼争锋了。人们也开始忙了,春犁一翻,便是一春的泥土气息。在故乡,炊烟和泥土,是代码,最能代表乡下。
惊蛰的色,是嫩黄。一地的野草,或者说一地的野菜也好,过了惊蛰,应该洗洗肠子了,这野菜便成了好东西。在故乡,随时随地都能遇见:竹篮、铁铲,和一个喜好饮食的人。
譬如:荠菜。春在溪头荠菜花,是春天,和野菜的私语。看到这野草,便觉得故乡除了人纯朴,还有野菜的素淡。人与野菜,组成乡愁。
池塘边的桃花,也开了。这让我想起了“初候桃始华”,桃华一词,太惊艳,满树的花火,点燃了春天。
黄鹂鸟,也开始叫了。只是在古代,这黄鹂鸟有一个好听的名字,叫作仓庚。古人写诗说:离黄穿树语断续。也许,古人笔下,鸟和柳树也有缘分:两个黄鹂鸣翠柳。这叫声,带出一春的温暖。
惊蛰的形态,是柔软的。它不再是冬天干梆梆的硬。冬天,地都冻僵了。鞋子踩在上面,声声入耳。而惊蛰到了,这万物都柔了,冰也化了,开始有潺潺流水,野草也铺了一地,踩在上面,如地毯。
惊蛰的形态,是柔软,是欣欣向荣。
烟雨湿阑干,杏花惊蛰寒。有雨的惊蛰,也让人误认为江南了。杏花一树,惊蛰仍不算温暖。雨水寒,只剩下故乡,仍在诉说着一些歌谣:冷惊蛰,暖雨水。这话,有点问题。雨水在惊蛰前,温度更寒才对。怎么就出来了一个暖雨水呢?
惊蛰和杏花,如果要画出来,我觉得唯有老树的画,有些能力。它的画,有古意,神似至极。
惊蛰的格,便是文化了。
没有文化支撑,惊蛰也不出奇。在惊蛰这天,南方祭白虎。这白虎,代表口舌、是非。看起来,人世间,最怕的还是口舌之争。最柔软的舌头,却能吐出最坚硬的诽谤。
北方呢?吃白梨。
梨,和离谐音。一过惊蛰,村庄就空了。许多人,都走了。他们像草一样,在城市里冒出。而村子呢?只有老人和野草,还是旧模样,一年又一年,不知变通。
古人留下风俗,石灰放门外,可绝虫蚁。在故乡,石灰太贵,还是草木灰好用,二月二这一天,便用它防虫。
这习俗越来越没人在意。惊蛰,还有什么必须要铭记的,在乡村,似乎没有了。乡村对于大地,缺少虔诚的回忆。
在惊蛰,不要睡太晚。
夜卧早行。这话,很有道理。人,应该睡得早一点,第二天,一睁眼,或许就能看见一枝桃花入窗了。人,早起,围着一条河流,慢慢地踱。
早行,是古诗里一个很普遍的词。人迹板桥霜,便是见早行人。惊蛰里的早行人,一定是形成了一种习惯,或者说到了一定的境界。
北方河流太少,也缺少泉水。
听泉的风雅,是做不到了。倒不如在河边,捡一些石头,放在盘子里,装饰一点,这是雅中的惊蛰。俗的惊蛰,便是和农夫一起,不谈文字,只说一些桑麻。
把酒话桑麻,是惊蛰的世界。
惊蛰,虽是一个节气。
但我期待在惊蛰的雨水里,遇见开放的桃花。但是遗憾的是,在北方,惊蛰的雨水,变成雪的时候较多,一棵树,一半是桃花,一半是雪,这画面,是不是太养眼了:红彤彤的桃花,白皑皑的雪。
这是故乡里,最好的回忆。
一个人,逃不出惊蛰,也逃不出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