倘若一生的时间不够
我要用一生的时间结识大兴安岭的每一棵树,给它们起大俗大雅的名字;倾听它们的心跳和叹息,感受它们的体面与狼狈,让门当户对的树们相爱,同它们一起体悟严寒、干旱、冬眠、衰败和消亡的个中滋味;还要召集它们开会,共同探究奇迹、星月、被驯服的风的秘密,人与大自然通灵的精神之上的感知与表达,以及在苍穹之下的生存法则。
倘若一生的时间不够,就让我躺成河流的模样,同每一棵树厮守眷恋,永葆源远流长的本色。啁啾的鸟儿在林梢盘旋,柔顺的幼鹿惊举长颈,灵巧的松鼠窜飞梢枝,太阳站在兴安落叶松的肩上俯瞰神话一样出现的莫尔道嘎镇……大自然美好的馈赠,足以让勤劳勇敢善良的人们过着长青的日子,让清亮的莫尔道嘎河水效仿诗的眼波奔流。
躺在白桦林中,闭上眼
一株株触天的白桦凛然独立于旷野的英姿,以及新鲜的蓝天炽烈的太阳动漫的云朵耿直的土地童话的溪流的强大背景加持,在年光深处旷日弥久且葳蕤生香。
白桦笔直的躯干直上云霄的姿态和繁枝绿叶恣意伸展天际的神态,太具诱惑太令人向往。定格仰视,这在我的词典里不是常用词,不轻易使用。白桦林成全了我所有的想象。
仔细阅读白桦树银白树干上镌刻着的光阴故事,密码似的符号映射着大兴安岭的沧桑巨变和林区人家的喜怒哀乐。那密密匝匝或错落有致的密语,梦一般闪烁着絮语着。
风飒飒地响,树叶婆娑摇动。久久徜徉在白桦林中,与白桦莫名的契合与通感,就仿佛自己也站成了一株白桦树,自然自在自由至极。喜极而泣,是我本能的笨拙的表达。
幸福,就是躺在白桦林中,闭上眼。
时间旅人
坐小火车周游森林,兀自穿越了时光隧道。
森林从梦中惊醒,突然耸起肩膀置身于喧响的绿色海洋,从幽深的沟壑一直汹涌到峥嵘的峰顶。
万千林垦人从汹涌的晨雾中铿锵走来,穿过严寒和艰辛的岁月,把豪迈的建设者之歌唱响在崇山峻岭。
斧头在林间飞舞,铁锤在砧上迸着火星儿,异口同声的劳动号子像滚滚沉雷,在无穷无尽的山峦丛林炸响。他们庄严地铸锻着日子,共同建造崭新生活。
一年多的林区深入生活时光,青年诗人的身影同建设大军的身影叠加交错,他们身上的光同森林上的光无间交融,就算这个世界被冰雪染白,他也会在大兴安岭倔强地绿着。
他蘸着汗水和心血在剥落的桦树皮和零下40度的莫尔道嘎河槽上写诗,大兴安岭在他的诗里意出尘外,在世人的瞩目中灿然一新。
谙熟的小鹿撒着欢向他奔来,紧盯着他肩头上的百灵鸟,树们齐刷刷地向他行注目礼……
那时的青年诗人,后来成为了我的父亲。
那时的父亲比现在的我年轻许多,那时的大兴安岭比现在的大兴安岭年轻许多。
那时的父亲和大兴安岭离我很远,远到我还没到人世没在人间;那时的父亲和大兴安岭离我很近,近到只隔着心的距离。
时间隐遁,缥缈云雾和袅袅炊烟互不干扰、恣意氤氲,大兴安岭的前世、来生不再扑朔迷离。这份莫尔道嘎式的渲染,是森林发出的暗语抑或散文诗心照不宣的铺陈?小火车或许能够注释。
时间扑面而来,小火车停靠在樟子松驿站。
风雨过后的樟子松更加鲜艳,摇落的松实又遍地钻出青绿的嫩芽。
北方壮阔,骏马啸
眼花了,依然看得清蔚蓝的天空和良善的人心;心静了,总觉得手上还有种植树木和星星的力量;腿沉了,却还可以登高望远,纵横驰骋。
莫尔道嘎,骏马出征的地方,我完成了人生中的一次释怀了的开始。这种禅一般质地的仪式感,让不惧岁月不惧风暴的我,更像我,更是我。
环顾光怪陆离的世界,双手接捧清流深藏心底。希冀又从地平线上冉冉升起,诗情又从心底喷涌而出。我清新得像一棵树,满身新绿。
骏马竖起了耳朵,突然把前蹄举起,伸进云里。
“北方壮阔,骏马啸”,2022年6月的一天,我把父亲留下的话留在了莫尔道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