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2年的夏天,在内蒙古赤峰市阿鲁科尔沁旗的裂缝儿山南麓山坳里,伴随着一座辽代古墓的开启,一只鎏金银碗重现世间。碗底的摩羯纹样格外引人注目:昂扬的龙头大嘴张开,看得见尖利的牙齿、微卷的长舌;颌下是龙须,庄严威武;鱼身肋生双翼,振翅欲飞;尾鳍盘曲高卷,与龙头几乎构成一个弧圈。这正是唐宋时期糅合了中华文化中鱼龙幻化文化基因的摩羯纹。
鱼、龙两种形象均在中华传统信仰中占有一席之地。鱼多子,且鱼、余同音,于是成为后世人们追求美好生活的象征。而龙则是传说中上天入地、呼风唤雨、无所不能的神兽,是中华民族经久不衰的信仰。鱼和龙均为水生,由于“天河地川相连”,因此鱼、龙都拥有行云降雨的功能,既然如此,鱼龙之间的幻化,也就不足为奇了。
“黄河三尺鲤,本在孟津居。点额不成龙,归来伴凡鱼。”李白诗中提到的黄河鲤,正是鱼龙幻化中的主角。宋《太平广记》中描述了鱼龙幻化的完整过程:发生时的初形态是黄河鲤鱼,实现变化的关键在于是否能成功跃过龙门,变化的最终形态即是能够役云唤雨的龙,变化的代价是要经受天火烧尾之痛。宋代陆佃在《埤雅·释鱼》中说:“俗说鱼跃龙门,过而为龙,唯鲤或然。”众鱼之中,鲤鱼为长,也唯有它能够最终幻化成龙。
鱼龙之间的转化,跨越了物种,提升了物格,不仅寓意美好,还成为飞跃、进步、提升,乃至改变命运的代名词。如宋人即以进士登科为登龙门,将读书人由士子到官吏之间的变化,形象地比喻为鲤鱼与龙之间的物态转化,在表现命运改变的同时,也暗示科举及第的难度不逊于鲤鱼跃龙门。摩羯纹和鲤鱼刚刚跃过龙门时的形象类似,在中华传统纹样世界中游出了自己的一片天地。
北宋的摩羯纹,中华味道更加浓郁。在承继唐时装饰布局的同时,还创造性地将摩羯与婴戏海螺共组。饰纹活泼灵动,栩栩如生,画面感强,吉祥寓意扑面而来。受宋风影响,辽人通过拥有饰有摩竭纹的衣服、饰品、器物,来表达祈福、祝愿,追求吉祥安乐的心理。由此可见,崛起于北方草原地区的契丹人,一直将自己视作唐宋文化的传承者。这种既蕴含了中华鱼龙文化的祥瑞象征意义,又代表了唐风宋韵的装饰纹样,寓意美好吉祥,被辽人广泛地运用在一切装饰之中,以此来表达对美好生活的追求。而尘封千年的文物上这些栩栩如生的摩羯纹,正是辽代社会多元融汇文化风尚的真实反映。
(作者系赤峰学院北方民族文化研究所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