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悬崖之上》好看。好看到仅三个颜色,就支撑了整部电影的主体色彩。飘雪白,鲜血红,制服黑。
白。电影的第一个镜头,便是漫山大雪,它覆盖了山林,还在簌簌地下着。随着雪落的方向,落下四个人:两男两女。他们的身上,落满了雪,他们的目之所及,都是雪。在电影中,雨的到来,往往预示着悲伤和离别;雪的出现,则意味着纷乱与不安。在《水浒传》中,风雪山神庙,林冲结果了陆虞侯和富安,完成了从“懦夫”到“逼上梁山”的转变;在电影《小妇人》中,四姐妹在下雪的冬天听到了身陷前线的父亲无法回来过圣诞节的消息。作为电影道具的雪,用一片白色迷乱观众的眼神,也让电影里的人物,怀揣一种不安。《悬崖之上》里的雪,从电影的开头,下到了电影结束。在积雪的哈尔滨街道上,两个帮派上演了神秘又纵深的故事。故事很简单,我党的情报人员,要完成“乌特拉”行动,把一个重要人物送到国外。站在他们对立面的,是老奸巨猾的“伪满”情报科长高彬,经常翻白眼,常说的话是,“你认为?”行动结束后,雪停了,太阳照在雪地上,预示着春天的来临。雪化了,就会滋润大地;春天来了,人们就可以幸福,马迭尔宾馆门口,也不会再有流浪的小孩。回家,是幸福最常见而深刻的形式。
红。张宪臣被捕后,被鞭打,被电击,被折磨得体无完肤,身上全是血。要知道,这个“红”,很不张艺谋。张艺谋偏爱红色与金黄色。《英雄》那场林中决斗里,金色的胡杨树叶纷纷飘落,两位女侠皆穿一袭红裙,飞来打去,最后剑上只见一滴血。在《悬崖之上》里,张艺谋没有留白,也没有诗意,只想把战争的残酷展示给观众。让那些习惯了他电影中象征和诗意的人们,无法适应。因为过于写实,反而走向了艺术的反面。观众的想象,像一片雪花般飘落,却找不到一个合适的位置。地上的每一个位置,皆已被导演的意图填满。看《悬崖之上》时,只需跟着导演的节奏和意图走下去,就能走到所有的谜团迎刃而解的那一刻。有白雪衬底,雪地上的每一滴血,都显得分外鲜红。王郁见两个孩子后流下的眼泪,我也愿意把它想象成红色的。在还没有看到两个孩子之前,那个在敌我的斡旋中沉稳有加的女子,明明在雪地里站成了一个桩子,一个身披白雪的桩子。来自亲情的温暖和源自心底的希望,让这位在雪地里站成桩子的母亲,又活成了人。王郁以泪洗面时,她的身体里也有了流动的血液。因此,她的泪和血液,一定有一个交融的地方。
黑。《悬崖之上》里的大多数人,因职业的需要,都穿着一身黑色的衣服。黑色给了他们广阔的舞台。在黑夜里,带着各自目的的两派人行走、观察、过招。白天的沉默与对话,夜晚的温情与璀璨,皆是假象。导演把《悬崖之上》最惨烈的几场过招,都安排在黑夜里。黑色的夜幕、白色的雪花和红色的鲜血,在这个时间的刻度上有了交集。如果不是有白雪衬托,我们会在夜幕四合的环境中,喘不过气来。而黑夜里上演过的一切,在白天都会变成另外一番模样。在真正的黎明到来之前,黑夜和白天的界限如此明确,又那么模糊。只有真正的黎明来了,才能给黑夜和白天下一个果断而明确的定义,让阳光普照白天,让夜晚无比安宁。
说《悬崖之上》好看,是因为它有一个近乎模范式的叙事技巧和色彩搭配美学。如果是一个希望看到张艺谋从“叫座”到“叫好”的人,或是一个希望看到他像初期那样贴着泥土叙事的人,大概会因为《悬崖之上》的太过类型化,而感到些许的感伤。